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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屠夫”陸步軒:我用30年才與“北大”和解
天之驕子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北大報到第二天,我趕緊到天安門廣場拍了張照片,連同平安家書一起捎回家。北京可真大,高樓大廈我見都沒見過。
我們班21個人,全是各地狀元。來自城市的同學無論是視野、知識面都比我們農村孩子廣闊得多,我的那點驕傲很快變成自卑。
我記得很清楚,剛開學不久宿舍同學夜聊,聊的是哲學。我根本沒接觸過,趕緊跑到圖書館借了一本《通俗哲學》。
因為成長環境的原因,我的性格內向倔強。我加入不了同學的話題,就拼命補課,聽別人說什么,趕緊去學。
上了四年學,我是很老實的人,三點一線,宿舍、飯堂、教室。北大的教學環境很寬松,不會每節課查考勤,同學們一般派我做代表去上課,我寫字又快又清楚,我的課堂筆記是考試神器。
北大基本每天晚上都有講座,都是各個行業取得一定成績的人來主講。我特別喜歡聽講座,對開闊眼界和個人成長的意義比專業課還要大。
上世紀八十年代思想活躍,人心純樸、充滿希望。我在大學讀了很多書,什么類型的書都看,看完和同學們討論,激情滿懷、意氣風發。
我們宿舍六個人,來自不同的班級。宿舍經常聚好多人,下棋、喝酒。那時候我們是天之驕子,我們覺得文科生能改造社會。
四年很快就過去了,我沒能留在北京,一切仿佛做了一場夢,醒來還在原點。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一直羞于提及這段歷史。四年前,我從農村娃變成北大學子,畢業分配時的一次錯位,又把我打回原形。北大終于沒能成為我改變命運的那根稻草。
“把牛養成了羊,把羊養成了雞”
我的派遣證開到西安市人事局,參加二次分配。幾十個日夜里,我騎著自行車挨個單位去敲門,最后被分到快要破產的長安縣柴油機配件廠。我上午報到,下午就走了,一天都沒干。
之后三年,我在計經委幫忙。我住在單位家屬院的門房,每天第一個到辦公室,拖地、抹桌子、燒開水、給領導沏茶,單位大小麻煩事我都跑在最前。但是因為遲遲無法轉入正式的人事關系,我的工資低、待遇差,心情越來越苦悶。
1992年,我“被迫”下海,在單位得不到應有的尊重,我想出去闖一闖世界。
我最初投入全部家當搞裝修,又跟人借了十萬塊錢挖金礦,都不成氣候。我經常跟人說,“我把牛養成了羊,把羊養成了雞,越來越瘦。”
那是我人生的最低谷,生活窘迫,看不見前途,還欠了一屁股債。我做了五六年職業賭徒,苦心鉆研牌技,贏的錢勉強維持吃喝。
我再也不跟人提北大,也不準朋友提。讀書改變命運,這句話在我身上就像一個笑話。我跟大學同學斷了聯系,落魄潦倒,羞于對他們啟齒。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女兒出生,為了養家糊口,我開了個小商店,零售利潤微薄。入了行我才知道,要想發財得賣假貨,這事兒我做不來。有一次我不知情進了假電池,發現以后把幾盒貨全壓在手里,一節也沒有賣。
我這人老實,不敢騙人,北大的教育也給我劃了道德底線。畢業十年,我對北大的態度很矛盾,我因為北大的教育而清高,不屑于溜須拍馬、蠅營狗茍,但是生活本身是庸俗的,這種清高與社會脫節。
2000年,我再次走投無路,只好關了商店,干起投入更小、回本更快的豬肉鋪。這對我是個非常艱難的決定,殺生害命在我的印象里是街頭無賴才做的營生。可是一家老小要吃飯,生活實在過不下去,作為謀生手段,不干也得干了。
我們租了一間商鋪,外邊擺攤,拉個簾子里邊睡覺。整片的豬進回來掛在那,我看著心里就發憷。
殺豬賣肉的事我沒告訴父親。沒有不透風的墻,同村人到縣里來在攤位上看到我。父親急忙趕來,父子對視,誰也說不出話,只有連聲嘆息。
我成了村里的反面典型,村民教育孩子好好學習,孩子張口就是“學習好有什么用,北大畢業都賣豬肉”。我很少回老家,回去也只躲在家里,不愿見人。
我自己也深刻覺得讀書無用,所以也不重視孩子的教育。我家肉攤旁邊是個小賣店,賣煙酒書報,我經常去買煙買酒,從來不買書買報,老板一直以為我是文盲。
自己看攤賣肉的時候非常累,經常從早上四點到下午三點吃不上一口飯,我一上午能喝十瓶啤酒,既解渴又飽腹。即使在那么累的日子里,我依然會想起在北大的時光。
“扎扎實實去做一件事”
我賣豬肉純屬歪打正著。我做生意實在,肉質好分量足,回頭客越來越多。一開始一天只能賣半頭豬,一年以后一天能賣12到15頭豬。2001年,我掙了4萬塊錢,跟工薪階層比是了不起的收入。
2003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的事情被媒體曝出。“北大才子西安街頭賣肉”一石激起千層浪,全國媒體開始討論人才環境、用人機制等問題。我寧靜的生活被打破,隱瞞日久的“北大”身份引起街坊鄰里的關注。
我突然很恐慌,不知道是好是壞,隨旁人熱烈討論,我刻意不看關于自己的報道,也開始回避媒體。店門照開,豬肉照賣。
輿論給地方政府造成了無形的壓力,不斷有人邀我回體制內工作。當時我的肉店營利早已超過公務員工資,但是我依然選擇到地方志辦公室工作。
進入體制是為了完成我的夙愿,我是國家統招統分的大學生,原本就應該在體制內工作,是因為分配問題導致了我在社會上流浪。這不是錢的問題,是身份認同的問題。
我在地方志辦公室工作了12年,作為主要力量參與編纂了兩部年鑒、一部地方志。2016年7月,我們的地方志評審通過,8月我就提出了辭職。
我這個人不甘于平庸,五十歲了,接著工作下去一眼就能看到自己十年后的情況,退休、保健、等死。我不想等死。
編輯:周佳佳
關鍵詞:“北大屠夫”陸步軒 30年 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