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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絲竹再相識

2019年03月26日 10:43 | 作者:? 于殿利 | 來源:人民政協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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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嚴克勤先生相識,緣于全國文化名家暨宣傳文化系統“四個一批”人才工程,我們是“批友”,他做電視,我搞出版,一起學習,一起開會,一起考察。但相知則源自于看似完全不相干的愛好,他愛藝術,我愛學術;他癡迷于水墨丹青,我鐘情于古典文明。對于藝術,我絕對屬“文盲”一類,從小畫圓不圓、畫方難方,所以對藝術家有著天然的崇拜,對藝術作品有著天然的神秘感。以我這等藝術“文盲”,本與克勤先生難有共同語言,但我的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研究讓他同樣有著某種神秘感,蘇美爾人、巴比倫人和亞述人的偉大藝術創造,成為我與他交流藝術話題的唯一“資本”,因為除此之外我再也說不出關于藝術尤其是中國傳統繪畫藝術的哪怕點滴話語了。就是這么一點愛好的“交集”,當然還有新聞與出版的天然“兄弟”關系,使我們越走越近。然而,真正讓我們保持親近且持久關系的,還是我們在藝術內外的思想相通、性情相投。他作為藝術家對于藝術的見解,與我作為外行對藝術的浮觀,竟時有妙合之處。在這里不是內外有別,而是里應外合,他居里,我于外。他贈予我的代表繪畫藝術最高成就的人民美術版的“大紅袍”作品集以及他關于紫砂和明式家具的論道,讓我產生這種感覺。

于殿利

于殿利

    嚴克勤

嚴克勤

可以說,通過水墨絲竹、詩書畫樂,我再一次認識了克勤先生。他是繪畫藝術名家,集詩書畫于一身;紫砂壺、明式家具和扇子等中國傳統藝術的研究者、鑒賞家和收藏家;他還酷愛音樂,對音樂如醉如癡。2011年我們一起隨“四個一批”人才赴美學習、考察文化產業。在20余天的時間里,我們在哥倫比亞大學上課,考察《洛杉磯時報》《華盛頓郵報》和大都會歌劇院等,其中也包括參觀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在大都會博物館,我們只有短短兩個小時的時間,我全部花在了巴比倫和亞述文物館,克勤先生則一直陪伴著我,人類最早期文明的偉大創造也同樣深深吸引著他。離開大都會博物館,我便如約到香港商務印書館在紐約開辦的東方書店考察,沒想到克勤先生竟愿意陪我一同前往,作為出版的“局外人”,他同樣對圖書的文化傳播感興趣,這讓我深受感動。正是在紐約的東方書店,我第一次見識了克勤先生的藝術品鑒力,具體說是他在紫砂和硯臺方面給我露了一手兒。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東方書店曾引進一批紫砂壺和硯臺,我們去的時候還剩下幾把壺和幾方硯臺擺在不太起眼的位置。不起眼的擺放也沒有逃過他的眼光,他很快叫我一同過來,他一把壺一把壺地端起來審視,我也忍不住拿起了一把顏色和形狀我都喜歡的,并讓他把關。這把壺吸引我的是它不似傳統的紫色,而是寶石藍色。他接過壺翻過來掉過去仔細端詳,最后把目光聚在了壺底的落款上,跟我說:“你中彩了,趕緊買下,這是紫砂壺名家何道洪的作品,你可以上網查一下。”我隨即上網一查,果然第一幅圖片便與眼前的這把壺一模一樣。至于架子上擺放的幾方硯臺,他說也有可以挑選的,有一方竹子造型的硯臺我甚喜歡,但礙于太重不方便攜帶只得作罷,回國后很長時間還心心念之,后有機會托人購買,惜已被買走了。借著紫砂壺和硯臺的興,克勤先生不無得意地跟我炫耀說,幾天前他還在紐約的舊貨跳蚤市場上,淘到了一把日本古舊藝術折扇。這把扇子看起來不起眼,不惹人注意,只有他這般行家里手才能識得。

見識克勤先生的繪畫藝術造詣,是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嚴克勤水墨畫展,我受邀冒充藝術愛好者臨場。說實話,對于繪畫我真的是一竅不通,對于技法和畫派什么的,一點兒也說不出來。本來是不愿意到藝術家堆里露怯的,但朋友之邀不能不去捧場,反正靜靜地看不露聲色就罷了。不露聲色就不會露馬腳吧?我抱定這樣的想法。可是到了展覽現場,我發現我錯了,面對克勤先生的一幅幅畫作,不出聲即不發表任何評論是可以通過克制而做到的(作為外行就算有所感受也不敢造次亂說呀),但不露色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的。我雖沒有用筆、著墨、深淺、繁簡、結構和留白等技術眼光,但一幅幅畫作呈現的意境和意念卻不時叩擊著我的心靈,它們仿佛呼應著我從非藝術的角度和領域對世界的理解。

古往今來曰世,宇宙縱橫為界。世為人世,界為人寰。在我看來,世界乃人類所創設,又為人類所預設。世界是彼在,而非此在。世界只存在于遠離自己的地方,人一旦抵達,世界便不復存在。當我們說“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時,我們心向往之的是遠方。當我們抵達遠方的巴黎時,巴黎已不再是世界,巴黎只是巴黎。當我們在巴黎說“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時,巴黎已不在其中,這時的世界指的是遠離巴黎的地方。當我們到達遠離巴黎的紐約時,紐約也已不再是世界,紐約只是紐約。世界是所有地方,世界不是任何地方。世界是一種虛幻的存在,似有卻無,說無還有。

于我而言,藝術就是以自己的方式表現和傳達世界,其表現和傳達之妙,必在虛實之間,有無之間。水墨畫所描繪的意境和傳遞的意念,就是虛幻的存在,其美恰在虛實之間,在有無之間。它的美不只在于畫作本身,更在于畫外留給人甚至激發出人生無限的想象。這種美一旦在心靈中產生激蕩,其想象便在遠離畫作之后仍能持續,并時時在腦海中形成一個個幻象。克勤先生的水墨畫不僅把我帶入了一個個的想象中,而且我腦海中甚至時而浮現出他在其得意的味綠居執筆作畫的神情和儀態,那是我似曾熟悉的神情和儀態,又絕對是陌生的神情和儀態。作為普通的“藝術盲”,大凡具有心靈共鳴的水墨畫,不僅讓我有怦然心動的感覺,還會讓我有想看又不敢多看的時刻,好像多看一眼便把它看跑了似的,或者準確一點兒說是,多看一眼便把它看實了。而看實了,虛幻的意境便被破壞了。這不禁讓我想起周敦頤的愛蓮名句“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以及韓愈詩名句“草色遙看近卻無”所傳達的意境。其實,很多藝術形式都是如此,其美就在虛實之間,給人以想象的空間與余地,多一分則滿而滯思,少一分則空而乏據。生活之美在于度,源于生活、超越生活的藝術,其美同樣在度上。誠如《味綠居閑話》中所引一句戲諺所云:“藝多了傻,術多了假。”克勤先生在觀看實景版《牡丹亭》之《游園驚夢》時的感慨就是,“仿佛在夢境與現實中穿梭,似夢還真”。

以我完全不懂藝術的外行角度看,偉大的藝術家與普通畫匠的分野,不在于所謂的技藝,而在于思想,即對世界的深刻理解和對人類的深切關懷。克勤先生水墨畫所達到的境界,與其學問之氣和踏遍山水之風是密切相關的。盡管在美術界他被稱為是某一派某一方面的代表人物之一,而一般的社會經驗告訴我,這通常標志著很高的“江湖”地位,但任何藝術圈內的評價對于我這個藝術門外漢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我對于他藝術成就的理解僅限于他對藝術的態度和他對藝術的洞見,以及為藝術的靈感而親近自然與社會的追求。這與我個人在出版和學術領域的追求,頗有幾分相似之處,我也常能從他那里得到啟發和鼓勵。他對藝術的態度,誠如他自己所言:“繪畫陰差陽錯未能成為職業的選擇,卻成為我人生的一種態度;不是我社會角色的全部,卻是我生活中‘不可須臾離’的一個重要部分。”一個“不可須臾離”雖比不上其他豪言壯語之重,卻真實而毫不遜色地道出了繪畫對于他生命的意義。

幾乎所有西方古典哲學家,其哲學研究都離不開語言、歷史和藝術,文史哲不分家,其根本在于它們研究的核心都是人,它們努力揭示的都是人性。在古典哲學家看來,任何事物都是雙重性的存在,即藝術存在和精神存在。所謂的藝術存在,指的是物質存在,物質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是人創造的結果,“人造的”就是藝術的,這是“藝術”(Art)一詞的本來意義,與其對應的是“自然”(Nature)。很多人包括一些藝術家認為,藝術的價值在于審美,而在大哲學家尼采看來,世界上無所謂美,美來自于人自身,只有人是美的;世界上也無所謂丑,只有退化的人的心靈是丑的。藝術就是創造,藝術讓人成為人,藝術的根本在于揭示和表現人性,其價值不一定在于所謂的審美,揭露丑惡的藝術作品比比皆是,往往更有感染力。因此,真正的藝術也不在于追求所謂的真不真與像不像,而在于意義的表達。克勤先生認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的水平,不在技如何,而在意如何;不在像不像,而在筆墨之間產生的韻味。”而“意”之所得不僅在于書齋里的研習,還在于在自然與社會中的熏陶與體悟。克勤先生有著深厚的學養,這源于其自幼家庭環境的熏陶,名家大師的指點,勤奮研讀古今中外各類藝術,以及成人之后受各種社會角色的浸染,常年筆耕不輟,等等,這一切因素集于一身,有如交響樂一般在他身上釋放出來,其藝術“韻味”自然非同一般。

古往今來的大學問家多是大旅行家,藝術家亦不例外。大藝術家不是把自己關在屋里畫出來的,而是在天地之間行走出來的。行必有思,必有感,有思有感之后才有表達的意愿和沖動,它們是藝術創造的動力和源泉。克勤先生同樣酷愛旅行,他說:“我是一個對旅游一往情深的人,旅游是我生活中最愜意的文化大餐和精神享受,也是最好的文明交流和文化體驗。”關于他是如何在普通的旅行中獲得藝術營養的,且聽他坐高鐵時油然而生的感慨:“現在的高鐵出行真應了‘一日千里’的老話。歲月可以改變你的容顏,卻抹不去沉淀于人心底的記憶。列車行駛過每一個站臺,你總會有意無意地想起彼時彼地發生的大大小小的故事;窗前所閃現的每一幅畫面,你總會在咀嚼與回味中感受到幾分意趣。”記得幾年前,我們曾經有過在去青海的旅行中“擦肩而過”的遺憾,雖然電話中相約同行,但最終卻都免不了“身不由己”。好在遺憾倒也有美的留存,它留在了日后我們對這次旅行的交流中。

現在,退休的老嚴過上了神仙般的生活。旅行、作畫、著書、講學……諸如此類,退而不休,悠然自得,羨煞人也!或許,這讓我們有機會期盼和欣賞到更多的新作與新著。

(作者系全國政協委員、商務印書館總經理)


編輯:楊嵐

關鍵詞:藝術 ? 于殿利 嚴克勤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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