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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磊蕾:石縫中生長的“評彈花”

2016年11月15日 13:57 | 作者:彭俐 |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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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對蘇州評彈并不陌生,200多年前的故宮御花園,就曾蕩漾琵琶與三弦伴奏的吳儂軟語。據說,清朝鼎盛時期的著名藝人王周士,曾經晉京來給乾隆皇帝演唱聲腔清爽干脆的姑蘇彈詞。王周士受寵,被賜予七品京官,得閑撰寫了評彈理論著作《書品》《書忌》。書中,他立下正反14條規則,譬如“快而不亂,慢而不斷……聞而不倦,貧而不諂”之類,成為后代評彈藝人的圭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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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神》劇照。

《繡神》劇照。

胡磊蕾自編自演《賽金花》。

胡磊蕾自編自演《賽金花》。

200多年后的今天,當蘇州才女胡磊蕾帶著她的長篇彈詞新作《徐悲鴻》進京演出,在國家大劇院受到觀眾滿座的優等待遇時,說起來有些尷尬,古老的蘇州評彈已經成為瀕危“物種”,快要成為博物館藝術而偃旗息鼓了。當一門藝術被冠以國家級、世界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稱號時,它們所獲得的是一種榮耀呢,抑或是一種傷痛,或許,二者兼而有之吧。

胡磊蕾,蘇州人,現為國家一級編劇,1994年畢業于蘇州評彈學校,繼而在南京藝術學院戲劇文學系、南京大學中文系深造,曾以評彈作品《繡神》《徐悲鴻》連續獲得第八屆、第九屆中國曲藝牡丹獎·節目獎。讓蘇州評彈與北京話劇產生親密關系的,是她與人合作的彈詞《雷雨》,該作品先于前兩部作品,獲得第六屆中國曲藝牡丹獎。

正像京劇讓古都北京平添一種韻味,評彈也使蘇州增加一道風景。恰逢胡磊蕾的彈詞藝術作品專場《磊蕾芳華》隆重推出,記者專程前往評彈圣地采訪這位評彈才女。秋冬之交,江南寒意襲人,蘇州古城細雨霏霏,遠方游子卻興味不減。黃昏時分,1600米長的平江路弦歌不斷,燈影幢幢,依稀想見南宋時期的繁華,而桂花糖和海棠糕的絲絲甜美,如同評彈唱段,回味悠長。

父親督考揮戒尺

一分不夠挨板子

都說棒打出孝子,鮮聞戒尺撻千金。

胡磊蕾的父親就是這樣嚴厲,戒尺常揮。顯然,他是把僅有的一雙女兒,當作兩個兒子養了,惟愿她們學有所成,光耀門庭。而兩個小女兒在家長“酷吏”般的管制、督促下,個個爭氣,事事爭先,屢屢獲得地區、省市、甚至全國各類作文考試前三名,“才女雙雙”——這在她們居住的滸墅關鎮是出了名的。

滸墅關,是一個擁有2000多年歷史的古鎮,其舊名虎疁,得名于秦始皇到此掘墓求劍(傳說吳王闔閭墓葬寶劍三千)。它地處京杭大運河兩岸,得舟楫往來之便利,實為古今“商旅之淵藪,澤梁之雄鉅”。這個聞名遐邇的“文化之鄉”,既是明代劇作家馮夢龍(小說“三言二拍”之“三言”作者)的故里,又是詩人范成大、畫家沈周、文征明留下題詠與墨寶的名埠。人說:“先有滸墅關,后有蘇州城”。

胡磊蕾上小學時,考試不能不得滿分,假如滿分100時得到90分,那么被戒尺抽打10下是免不掉的。戒尺,這種體罰用具如今基本上已經絕跡,我們當中很少有人嘗過板子冰冷刺骨、手掌熱辣紅腫的滋味?!拔揖驮驗槲吹脻M分,乖乖地伸出手來,挨板子,那叫一個疼??!”

“父親每逢周末,都帶著我和姐姐去公園,或到郊外游玩兒,看山看水看花木,聽歌聽曲聽鳥鳴……晚上,回到家后,爸爸讓我們倆人比賽作文,比著寫白天玩耍時的所見所聞……他做裁判,贏了,獎勵一支筆或個小本子……9歲時,我就發表了自己的文學作品,散文《螞蟻會游泳》刊登在報紙上,還被其他報刊轉載。小學、中學,加起來,總共發表過上百篇文章吧。

“我也做過新聞呀。說起來,我還是記者出身呢。我是上海《小主人報》駐蘇州記者站的站長,和我一樣,我姐姐也是小記者。記得10歲時,我就接受了《蘇州日報》記者采訪,那是平生第一次被媒體關注。當時,姐姐得了全國作文考試第二名,我獲得江蘇省‘紅花少年’稱號、‘全國少先隊好隊長’的殊榮。于是,報紙以‘一對小記者姐妹花’為題,對我倆做了報道。不要以為,我原本在蘇州藝校學的是彈詞演唱,后來,突然一下子會寫作,并能寫出那么多獲獎的評彈作品,短篇的、中篇的、長篇的,包括許多戲劇小品和舞臺戲。我其實從小就擅長文學創作的。真的,我都很佩服我自己!欣賞我自己!”

評彈演唱走碼頭

月黑風高遇歹徒

一個人拔尖成習慣,容不得自己不是錐子——變棒槌。

15歲,胡磊蕾在剛剛走進的蘇州評彈學校,遇到人生的第一道坎兒。

在校園,在千里挑一才選中的20多個評彈演唱學生中,她的文化課確實優秀,出類拔萃,但是器樂不通,只彈琴一項,就大大拖了她的后腿。

“我的文化課、說表課、唱腔課,成績都很好,但,唯獨彈奏課,居然考了一個68分!我的自尊心大受打擊,嚴重受挫……什么時候,我胡磊蕾考試只得六七十分呀?!丟死人了!

“整整一個寒假,再加上一個暑假,父親都騎自行車,馱著我……我則肩上挎著琴匣,還帶上一個小板凳……每天早晨5點起床,趕到數公里外的觀山腳下,去苦苦練琴。之所以要跑到僻靜的山腳下彈琴,是怕‘嘔啞嘲哳難為聽’的琴聲,攪擾了無辜的、睡夢中的鄰里。父親作陪,監工,我撥弄著不聽使喚的琴弦,一練就是四五個小時。我的彈奏技藝突飛猛進,讓授課老師倍感驚訝。

“原本,我是可以到百年老?!暇┬l生學校念書的,那是一所專門培養護理和醫技人才的職業學校。當時,我接到兩份錄取通知書,一份是‘曲藝學?!?,一份是‘衛生學?!紤]再三,我還是選擇了前者。否則,我現在,也許就是一位收入頗豐的牙醫了”。

干曲藝這行,幾乎就是一種“貧困”抉擇。

如今,憑著說書唱曲來掙錢,養家糊口,談何容易。

她從評彈學校畢業后,來到蘇州市評彈團。第一次“單檔”(一人獨自演唱,區別于兩人的雙檔、三人的三檔)外出演唱,就體驗了早先貧苦藝人跑碼頭賣唱的艱辛,那是一種近似流浪者的辛酸經歷。

“1995年,我自己一個人,背著琵琶到外地演出。一年300場演出,這是評彈團的演員必須完成的工作定額。巡演范圍全是蘇州評彈演唱的‘核心地帶’。我不愿意和別人搭檔到各地書場巡演,那種男女搭檔的形式我很不習慣,一個人很好,就是‘輜重’不輕——背著一把琴已經夠累贅的,還要帶一個大箱子,里面裝著化妝盒、演出服、換洗的衣服、洗漱用具、曲譜、書本,甚至蠟燭、火柴、手電筒之類……鄉村有時候是停電的,泥巴路上甚至沒有電燈。

“那是一次好嚇人的旅程,我前往杭州的某個書場單檔演出。長途汽車到站后,我獨自下了車,還下來一群不三不四的壞小子。他們把我圍了起來,連拉帶拽地搶走了我的手機。我坐在行李上痛哭不止,幸遇一位過路的老奶奶,喜歡聽評彈,見我帶著琵琶,就知道我是演員。她問明緣由,給我指了路。大雨中,我跌跌爬爬地咬著牙獨自將所有行李拖上山,打開房門。房屋的窗戶紙是破爛、漏風的;電燈泡和開關都是壞的;桌椅、床褥是落滿塵土的;房前屋后是有野狗叫的……剛剛在山下哭了一通,現在到了山上,又忍不住落淚……

“演出第一周,負責接待我的書場老板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老師傅(尤其是名角兒)享受的接風宴,自然是沒有了。大冬天的,屋里也沒有生火爐;吃飯,也只是稀湯寡水;演出費,唱一曲不過5角錢。我受到如此待遇,也不能全怪這位老板,他也要生活啊,書場原本就冷清,再遇上我這樣剛走出校門、初出茅廬的‘菜鳥’,又是一個人‘單飛’,他怎么能不自嘆晦氣呢。他心里不高興,很難再對我熱情周到……更為難堪的,是地頭蛇、小混混的無事生非,夜晚吹口哨,砸窗戶;大白天就敢當眾辱罵,甚至把我的琴弦剪斷……”

但是,誰又能把一位評彈演員余音繞梁的聲音剪斷呢,那是辦不到的。

“棋從險處生”,人也一樣。遇到諸多“險阻”,反倒激發了她的“斗志”,曲子唱得格外高亢有力,具有沖天一吼的氣概;纏綿之際,又是無比的柔情似水,讓聽眾全然陶醉……

“演出第二周,情況完全顛倒了,猶如雨過天晴,或是北方民歌《翻身道情》所唱的那種感覺,我搖身一變,成為被盛情款待的VIP。

“書場老板專門買了兩只雞犒勞我;還特意置辦了電爐子,為我取暖。

“原因是,演出預熱了幾天之后,我演唱評彈經典、長篇古書《七珠緣》的美譽不脛而走,大受歡迎。平時清冷的小小書場,一下子紅火起來,村鎮居民扶老攜幼,年輕伴侶牽手而來,只見書場老板售票、點錢,忙得不亦樂乎。我在評彈學校所練就的‘十八般武藝’此時全都派上用場,而古老評彈藝術的原始魅力,在我的身上靈魂附體,乃至弦弦入扣、聲聲感人……

“我也不時地即現場發揮,即興編詞,我們業內人叫做‘現掛’,好讓節目更接地氣,也更結人緣。

“說到這里,還要感謝我的父親,是他將師傅傳給我的文言文的評彈曲本《七珠緣》(線裝本),翻譯成現代白話文;我所做的是其中將近一半的唱詞創作出來,以適應今天的時代和今天聽眾的審美趣味。”

編輯:邢賀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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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胡磊蕾 蘇州評彈 吳儂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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