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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存昕:我與我的角色
編者按:
近日,俄國著名劇作家契訶夫的作品《櫻桃園》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舞臺上演,至此,北京人藝成為中國第一家將契訶夫四大名劇搬上舞臺的劇院,而濮存昕委員也成為目前中國演出契訶夫戲劇最多的演員,這引起了文藝界的廣泛關注。優秀的劇作為演員提供表演藍本,而演員是傳達劇作的載體,二者相輔相成。本期講壇是濮存昕委員近期在中國藝術研究院“與大師面對面”講壇上的演講,現摘編整理,以饗讀者。
濮存昕
話劇《櫻桃園》中,濮存昕飾演羅伯興
精彩閱讀:
■我們的語言能力、理解力、概括力和表述力,這些能力是我們生命的能力。我們不僅僅應該是會用筆表達,還應該能說、能想,還要能聽、會聽。
■契訶夫對待這個世界、對待社會、對待他面對的生活素材,他的發現是極其有力量的。
■當演員把在舞臺上的演戲看作是一種生活而不是重復、不是需要技術支撐的事情,那么就會在藝術創造的過程中找到真正的生活。
濮存昕飾演的魯迅
走上演員之路
今天來跟大家交流,總感覺有些不真實。因為我是一個舞臺演員,應該是與舞臺發生聯系的,但這樣的交流也讓我覺得有意義。
每個人都要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從小學、中學到大學。我們的生活方式決定著我們的選擇。我們現在是否應該慶幸我們有所選擇,找著路了,雖不見得找對位置,但要找到路。
魯迅先生曾說:“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當今的我們處在一個科技、信息、經濟等各方面都飛速發展的時代,我們經歷很多,但放眼望去我們應該慶幸我們在這個時代出生了,在這個輪回中互相交往了。今天在來的路上我還在想,在你的人生中,今天會有一個姓濮的演員跟你一起來交流,這看起來總是有些奇妙的。人生中的交往很重要,我選擇了當演員,我也選擇了很多不期而遇的角色。比如,今天來到這里,我成了一個講者,這也是一個不期而遇的角色。這樣的演講能鍛煉人的能力,一種能夠直抒其懷的能力。我們的語言能力、理解力、概括力和表述力,都是我們生命的能力。我們不僅僅應該會用筆表達,還應該能說、能想,還要能聽、會聽。
與演員的緣分很奇妙。陳沖曾說,是演藝拯救了她,這句話也撞擊到了我,我似乎覺得,做演員也拯救了我。就是說,當演員讓我興奮不已,走在劇院、站上舞臺,看著底下的觀眾,演著自己喜愛的角色,真心地佩服自己。近十多年來,我一直演出、演出、再演出,總覺得時日不多了,時不待人、人不待時。回想年輕時的知青生活,抽著煙、坐在麥垛上,茫然地等著太陽升起又落山,時間浪費在了吃了睡的日常之中。然而,一旦發現一本小說,很快就能讀完,托爾斯泰的《復活》我用了3天就讀完了,因為只要稍慢一步,排隊等著看這本小說的人就開始搶了,不管藏在什么地方都能找出來。那個時候也是讀書最多的時候。
我很喜歡聞一多先生的《奇跡》,他說:一旦奇跡發生,就上去抓住它,我的一生中,仿佛只等奇跡的發生,以前做的事總是有些無聊、寫的東西有些庸俗,何至于看著天空,一朵白云便噙不住眼淚;他否定了一切,并時時在問自己等什么?突然間他說,自己在等待一個奇跡的發生。奇跡又是什么,他又類推了他認為是奇跡的東西或事物。這是我喜歡的文章之一,最終聞一多先生發現,奇跡也許就是舍利子似的閃著寶光,一個大寫的“美”字;那個美的奇跡發生的一瞬間,人的靈與肉不可以擁抱,他非常害怕自己和那個等待了幾個輪回還將再等待的美的瞬間擦肩而過、失之交臂。聞先生把奇跡寫得多美呀!最終他確立的是那個“美”字,他認為我們應該像崇拜宗教一樣去崇拜美,真正崇拜美的藝術家、文學家和知識分子是可以忍受一切的;等待再等待、否定再否定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后與你期遇的那個輪回,天地、日月星辰都被喝住了,時間也都停止了,仿佛天地間只有一片寂靜的時候,突然間身后傳來一陣響聲,是一片衣裙的璀璨,衣服的褶皺發出摩擦,衣服顯然是麻絲制的,那就是一個戴著圓光的你,這也便是奇跡!作為一個男性文學家,他期待的藝術女神來了,和他相會。
那么我認為,作為一個演員,也是在期待著那個不可知的奇跡,演了還有再演的機會。我們從藝、從文的人,也在期待著自己心中那個令人激動不已的徹夜拊愛的美好瞬間,也可能像陳忠實先生那樣,當他知道《白鹿原》要開印的時候,回到家癱在沙發上,老婆以為他病了,他就跟老婆說:咱們不用去養雞了。因為陳忠實曾跟他老婆說,如果《白鹿原》出版不了,他們就去養雞。當《白鹿原》開印,陳先生就知道不用養雞了。我覺得陳忠實先生擁抱了一個大寫的“美”字,以至于我們到西安給他送行的時候,《白鹿原》果不其然地枕在他頭下,雖然他曾經說過《白鹿原》是可以到棺材里當枕頭用的。但是那天我還是有些詫異,因為先生穿了很多衣服,當時我就想,也許家人怕他到了天堂會冷,厚厚的大衣領子甚至把耳朵都蓋住了,但我認為他獲得了讀者,那么多人為他送行,為他的離去而真誠地懷念,他應該感到溫暖,這條路是溫暖的,他不會冷。陳忠實先生的一生是很精彩的,我覺得他就是聞一多先生所說的,他獲得了那個大寫的、舍利子似的閃著寶光的“美”字。
我演《白鹿原》中白嘉軒的時候,當時是有點糾結的。我的模樣怎么像白嘉軒嘛?白嘉軒是要說陜西話,陜西方言我也不會,白嘉軒是一個非常開明的地主,他身上承載了上下五千年的農業文明,就是這樣一個厚重的人物,我演的時候心里沒底,當時實在沒轍,就想到了陳忠實先生,想他是怎么說話的,他是怎么講述的,他的接人待物又是如何,想來想去發現,他耿直的性格和語言感染到了我,之后我就放開演了。我很高興我演了很多角色。
與演員結緣,在我看來是始于閱讀的。閱讀是我父親給我的,因為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圖書館還可以借書,于是就借了很多的書回家,什么書都看,那個時候是一個密集讀書的時候,閱讀后就寫;受父親的影響,也愛寫字做文案,那個時候把字寫得很好,就這樣與文掛上了鉤;后來下了鄉,第一個活兒是放馬,吃住都跟馬在一起,之后便讓我到宣傳隊去。團部成立宣傳隊,要演出京劇樣板戲《沙家浜》,我就跟他們說我的嗓音條件不行,唱不上去,后來隊領導找我說要下定決心,不怕苦不怕累,克服一切條件都要上。我演程謙明,全戲只有四句,其中“草藥一劑保平安”一句中的“一”字特別高,就苦練,覺得差不多了就演吧。從此,我就開始了演節目,當然那個時候都是業余的,一到農忙的時候就干活,宣傳隊演節目的時候我就上,這樣,開始了我的舞臺演員之路。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濮存昕 角色 《櫻桃園》 契訶夫話劇 演員 劇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