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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醫學是一門有溫度的科學。一個有溫度的醫生,應該是一個尊重生命、對患者痛楚深懷同情心的仁愛之人。
疼痛是一種讓人非常不愉快的經歷,特別是遭遇病痛的折磨,那種境遇人人避而遠之。痛在患者身上,可疼在我心里。這十幾年我一直都在幫助患者治療痛疾。在和患者接觸過程中,有很多溫暖的片段歷歷在目。
一段戲
有一位老太太,是個退休大學教授,因為骨關節炎疼痛找我診治。來的時候她的腿一瘸一拐,說話唉聲嘆氣,心事重重的樣子。在了解她的病情時,我說到老年人退休后要有個愛好。此時,她立馬來了精神頭,她說:“我可是資深京劇票友,經常登臺演出,是圈里的當家花旦呢!可最近膝關節疼得不行,走路都費勁,已經好幾個月不能演了,哎……”
“阿姨,您別太擔心,很多老年人都有膝關節炎。人老了,關節自然會退化。我盡力幫您重返舞臺。”我看了她的檢查結果,還沒到人工關節置換的地步,建議她行關節腔注射治療,每周一次。
3周后,老太太的關節疼痛明顯好轉,走起路來精神多了。她高興地對我說:“司馬大夫,歡迎您有空來看我們演出,票包在我身上。”
“謝謝您,我的工作實在太忙了,您可以錄一段給我看看。”說實話,每天除了門診看病,還要管理病房患者,我的確難有閑暇。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隔了一段時間,老太太又來了。她掛的號很靠前,卻讓別的患者先看,自己坐在門口椅子上一直等。中午12點多,我看完最后一個患者正在洗手,她拿著DV進來了。
“司馬大夫,不耽誤您吃午飯吧。最近我主演了《穆桂英掛帥》,讓老伴錄了一段,您看看我表演得咋樣?”我聽了一怔,老太太在門外足足等了3個多小時只為讓我看一段她演的京劇!
老太太指著屏幕自豪地說,“穆桂英是我演的,我這身段和唱功都挺到位吧?我這膝蓋多虧您了!”
“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云。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瞧老太太的精氣神,儼然是一位專業演員。我的眼睛有些濕潤。作為一名醫生,有什么比醫患之間的信任讓我更感動的呢……
一束花
2011年初夏的一個早晨,陽光明媚。我正在換白大褂準備出門診,此時傳來護士清脆的聲音:“司馬大夫,有患者家屬找您。”進來一位40歲左右的中年女性,手捧一束鮮花,清香飄來,沁人心脾。
“你不是孫阿姨的女兒嗎,怎么一大早拿束花?”我問。
“司馬大夫,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感謝您為緩解我媽媽的癌痛做的努力,這幾年她過得很快樂。前天她走了,留下遺愿讓我一定親自到醫院向您致謝。”我心里先是泛起了一股暖流,一種職業的神圣感油然而生。但內心也有幾分莫名的悲傷,在疾病面前,醫生經常會遭遇“無奈之痛”。
患者或家屬給我送花有過多次,但收到患者離世后的感激贈花還是第一次。我手捧鮮花,腦海里映出那個慈祥和藹的老太太的樣子。
那是2008年的一天,65歲的孫阿姨因為乳腺癌骨轉移疼痛難忍找我診治。當時她是坐著輪椅來的,臉上寫滿了憔悴和痛苦,鬢角的白發有點凌亂,神情黯淡且一言不發。
“癌痛折磨得她幾次想自殺。您一定要想辦法幫幫她。”孫阿姨女兒含淚央求道。
“骨轉移疼痛是癌痛里最劇烈的,我能理解。”我攥著孫阿姨的手,微笑而堅定地對她說:“孫阿姨,您放心,我有辦法減輕您的疼痛!”
我先給她選擇了合適劑量和類型的麻醉性鎮痛藥,效果立竿見影。下一次來的時候,她的疼痛明顯減輕,也不用坐輪椅了。我重新評估了她的病情,建議她采取姑息性小劑量化療,這樣既能減輕痛苦,也可以減緩腫瘤擴散。孫阿姨和女兒欣然接受了這個方案。
4個療程后,孫阿姨的病情控制得很好,止痛藥也不用了,僅使用內分泌治療和骨保護劑維持。她可外出散步、干家務活兒,和正常老人沒什么區別。
記得有一次她來看門診,見到我高興地說她的生活再次充滿了陽光,還自我調侃說:“司馬大夫,我再也不想自殺了,我可要好好活著。”
就這樣持續了3年,每次她來門診,都會利用很短的時間和我說說高興的事兒。走時總不忘叮囑說:“司馬大夫,多保重身體啊!”
3年后孫阿姨的病情開始加重,又嘗試了姑息性化療,但效果已不太理想,遂停用。隨著疼痛的加劇,我給她又調整了鎮痛藥和減輕晚期癥狀的輔助藥物,盡量讓她好受些,差不多持續了半年多。
“媽媽走的時候很安詳,那幾天她多次提起您。以前大夫說她恐怕活不過一年,是您給了她信心和希望,這3年她挺快樂的。”孫阿姨女兒的話讓我想了許多。晚期癌癥患者對醫生的依賴甚至超過親人、朋友。如果醫生不給他們信心,他們將失去最后的生命稻草。任何一位有責任感的醫生都會竭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尤其在生命末期,我們最應該做的是尊重患者的感受和意愿,幫他們有尊嚴地走完最后一段路程。
一處方
前不久,我接診了一位老先生,70歲,左下肢惡性纖維瘤,疼痛難忍,跛行,止痛藥用的劑量很大,但效果不佳。來的時候他焦躁不安,他老伴一說他的病情就哭哭啼啼。我先是安慰,幫他建立戰勝疾病的信心,可他馬上打斷我說:“我不是3歲孩子了,你說這些沒用,你得想辦法幫我減輕疼痛,讓我睡個安穩覺。”
患者顯然很清楚自己的病情,而且已經存在明顯的焦慮心理。我馬上改變策略,先是仔細詢問他的疼痛特點,問清了他的用藥史和出現的副作用,然后對他說:“老先生,您別著急,我有辦法。但是,您的情況不能再加大止痛藥的劑量了,一方面會產生耐藥和更大的副反應;另一方面,骨膜表面覆蓋有很多神經纖維,如不有效治療,會發展為神經病理性疼痛,與癌痛交織,會更復雜。我給您加一個神經調控類的藥物,這樣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老先生一看我并非“老生常談”,而是有治療策略,焦躁的情緒馬上緩解了,馬上說:“好,我試試。”
一周后的一天,北京霧霾紅色預警,老先生一進診室,就興高采烈地對我說:“司馬大夫,您的藥真管用,我的疼痛一下子輕多了。”老伴說:“他非常信任您,說一定要親自把用藥情況反饋給您,再聽聽您的建議。知道您今天上午有專家門診,老頭子非要來,其實我們啥藥也不用取的。”當時,我的心不由得震顫了,病人對我們懷有多大的信任和依賴啊!
“老先生,下次您選個陽光好的日子過來,就當鍛煉身體了。”聽了我的話,老先生愉快地離開了診室。臨走前老伴告訴我,“自從他的病確診后,已經有半年多沒這樣高興過了。我們到很多醫院看過,都說沒什么希望了。只有您不僅鼓勵他,還這么耐心地和他聊天,這才讓我們有了希望。”
“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我們每天面對痛楚的病人,從人本醫學的角度來看,病人的感受是第一位的,尊重病人的感受。讀懂病,更讀懂人;關注病,更關注心,這才是醫者的最高境界!
(司馬蕾,中日醫院全國疼痛診療研究中心主任醫師,擅長治療癌痛,包括骨轉移痛、內臟痛、神經病理性疼痛等)
編輯:趙彥
關鍵詞:中日醫院 全國疼痛診療 司馬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