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書畫>畫界雜志>2024年第四期
從風情描繪到精神探尋
——少數民族題材繪畫創作淺談
我國是一個幅員遼闊、民族眾多的國家,擁有壯闊秀美的自然風光、濃郁淳厚的民俗風情和豐富多樣的民族文化,這為藝術家的創作提供了不可多得的靈感和源泉。繪畫創作中的少數民族題材是藝術表現的沃土和富礦,也是常談常新的話題,少數民族題材繪畫歷來為觀眾喜聞樂見,少數民族人文風情也一直是藝術家鐘愛的領域。
從新中國美術發展歷程來看,少數民族題材的美術創作占有不可忽視的地位,出現了一批專門致力于表現此類題材的畫家,產生了不少頗具影響的繪畫佳作,其中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對促進繪畫的發展起到了關鍵的推動作用。
在早期少數民族題材美術創作中,民族風情是主要的表現內容。
風聲遠去(油畫)97×130cm 2021年 /陳 畏
民族舞蹈是葉淺予先生熱衷表現的題材,他擅于運用簡潔的造型和手法表現單純的民族舞姿,在《于闐裝》《高原之舞》等作品中,在運筆的疾、徐變化之中將人物神態生動傳神地展現出來;黃胄先生則長于營造大場景,在《豐樂圖》中充分體現出把握人物歡快的情緒、畫面熱烈的氣氛和駕馭鴻篇巨制的能力;董希文從五十年代起就開始表現西藏題材,在入藏深入感受和體驗的基礎上創作了《春到西藏》,以細膩抒情的筆觸刻畫了意境清新、質樸感人的雪域高原春色,季節的輪換和西藏的改天換地在畫面中通過景致的描繪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類似的作品還有李煥民的《初踏黃金路》、潘世勛《我們走在大路上》等,此類作品大都是畫家在當時的社會背景和歷史環境中,滿懷著責任和激情,深入到少數民族地區體驗生活后創作出的,很多還是根據現場寫生加工而成的,因而作品帶有質樸濃厚的生活氣息,這和當地少數民族民眾身上特有的氣質是一致的,體現了那一代藝術家的共同心理感受和精神體驗。在表現手法上采用當時流行的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合的手法,在紀實中融入激情和理想,作品呈現出著樂觀向上的精神風貌。
暮色漸起(油畫)150×100cm 2021年 /陳 畏
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國社會發生巨大的變化,藝術家的藝術觀念也隨之而變。單一的、束縛自由的創作模式被打破,渴望回歸真實、重塑人性成為這一時期藝術的主旋律。少數民族題材美術創作也開始摒棄矯飾,直面現實。少數民族群眾天性自然、單純、民風樸實、行為舉止不矯揉造作,正與當時的藝術家們渴望表達的思想契合,成為回歸真實、關注人性的理想繪畫主題,日常生活中的少數民族人物形象越來越多地進入到畫家的視野。陳丹青的《西藏組畫》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品通過一個個平凡瞬間的定格,使人物形象返樸歸真,以自然真實的面貌展現于世人面前,這種肯定和直面真實實際上是在展現人性的自然之美。
雪后初晴(油畫)50×150cm 2017年 /陳 畏
在關注真實和人性的同時,畫家們借助少數民族題材對形式、技巧和繪畫語言的探索也開始呈現多樣化的面貌。靳尚誼于1984年創作的《塔吉克新娘》以歐洲古典繪畫的肖像式構圖方式和光影造型手法刻畫出寧靜而略帶羞澀的新娘的內心世界。不同于當時流行的樸實厚重的鄉土寫實畫風,《塔吉克新娘》以其細膩、真實、單純的表現手法開啟了新時期古典寫實的一代畫風,并在以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持續地發揮著影響。劉秉江長期以新疆民族風情為表現對象,并在繪畫中嘗試對新形式的探索,在其人物肖像作品中,平面化的裝飾意趣逐漸突顯,新疆獨有的強烈的色彩也在作品中得到了大膽的體現,民族題材和現代裝飾手法結合在其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妥木斯在表現內蒙古草原題材的作品中運用了簡約的構圖、概括的造型、寫意化的手法、清新簡約的格調,詩意化地刻畫了遼闊的草原風情, 使民族題材的表現有了新意。
父 親(油畫)73×60cm 2012年 /陳 畏
應該說,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美術創作是時代變革的產物。藝術家在內容發掘的過程中重新賦予了少數民族題材以當代的涵義,通過對真實的認識和表現,摒棄了矯飾,在畫面中傳達出對人性的訴求;藝術自律問題的提出也使得藝術家開始有意識地進行繪畫語言方面的探索,尋求適合的藝術形式和處理手法來表現少數民族題材,從而開啟了隨后的更加多元化的藝術探索。
韋爾申在20世紀80年代末創作的表現草原民族形象的《吉祥蒙古》作品,借鑒了早期文藝復興壁畫藝術的造型方式,用厚重的筆觸、浮雕般的塑造、具有儀式化和象征意味的人物造型、非敘事性和非情節化的組織畫面方式,將三個蒙古族婦女莊重、靜穆、虔誠的形象以一種異于以往的方式表現出來,透露出一種宗教般的圣潔。《吉祥蒙古》所帶來的迫人的精神氣息預示著畫家在此類題材的探索逐漸走向深入和內在,畫筆透過現象,開啟了精神性探尋的新階段。朝戈的畫面中多次出現遠距離俯瞰式的遼闊無際的草原和近距離逼仄肖像式的牧民形象,以一種近乎寓言般的畫面描述方式,揭示著蘊含于大地之下和人物內心深處的波瀾。于小冬的《渡》和徐唯辛的《圣地拉薩》也都滲透著民族地區所特有的宗教的虔誠和一種超越塵世的心理體驗與精神追求,李伯安的《走出巴顏喀拉》更是以詩史般的恢弘氣勢塑造出了一個民族的精神和魂魄。
暮 歸(油畫)120×180cm 2012年 /陳 畏
新世紀以來少數民族題材繪畫創作在風情、風俗、人文、宗教等不同層面得到了很好的展示。近年來,中國美協十分重視少數民族題材的美術創作,致力于推進具有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美術事業的發展。自2009年開始,中國美協多次組織畫家赴西藏、新疆、內蒙古和云貴等少數民族地區進行采風寫生活動,并按照不同少數民族自治區域,先后舉辦了《靈感高原》《天上南北》和《浩瀚草原》大型專題美術作品展覽,進一步促進了少數民族題材美術創作和少數民族題材美術理論研究,在繁榮中國當代美術創作的同時也為少數民族題材美術創作注入了生機和活力。這一時期在繪畫作品的內涵上開始體現出一些區別于以往的深度發掘:尋找人類精神家園更加受到普遍的關注,人與環境、人與自然的關系被重新思考;在表現語言上大多數畫家還沿用了寫實的手法,但在面貌上卻形成了極大的差異,個性化的表現日益突顯,這里有很大一部分也得力于對傳統民族藝術資源的深入發掘,藏族的唐卡,陰山的巖畫,絲路石窟的雕像和壁畫等,越來越多地為當代藝術家關注,在深入研究和吸收的基礎上,融入到自己的創作中,豐富表現手法的同時也賦予了作品更深厚的民族文化內涵。
驟雨初歇(油畫)112×146cm 2010年 /陳 畏
由共同的自然區域、生存空間所構成的地域性以及同根同源、共同的語言和文化傳承形成的民族性是少數民族美術的兩個主要特征。對藝術家而言,壯美秀麗的自然景色是借景抒情的直接參照,現實的生存狀況是描繪風俗人文、探索生命意識和精神世界的范本,而獨特的民族文化則涵養著藝術創作的底蘊。在繪畫作品中可以通過風景、風情呈現自然之美;也可以通過特定生存狀態中的生命意識、生命本質揭示人性之美,還可以通過蘊含于血脈之中的民族文化傳承和特有的觸及靈魂的宗教情結展現出精神的力度,它提供給藝術家的審美旨趣是多方位、多層面的。
這正是少數民族題材繪畫的魅力所在,也是吸引我進行此類繪畫創作的動因。上世紀90年代,我還在讀研究生,最后一年的外出實習和藝術考察我選擇去了四川藏區,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受到了前輩藝術家描繪少數民族題材作品的感染,另一方面可能也有獵奇的心理。但這次外出的收獲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期,西部獨有的瑰麗神奇的自然景觀,濃厚淳樸的民族風俗,特別是那些讓人過目難忘的人物形象,深深打動了我,恐怕很難找出象藏區那樣具有如此神奇魅力的地方,有那么多畫家鐘情于此也就不足為怪了。想想自己也是在這種魅力的吸引下,懷著幾分向往、幾分憧憬去尋找那夢中的“家園”,至今我還清晰記得初次踏上那片土地時的興奮和激動。這次采風的所見所聞使我產生了強烈的創作沖動,在畢業創作中,這些都自然成為了創作的主題。
守 望(油畫)73×60cm 2008年 /陳 畏
在以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少數民族題材繪畫一直是我關注的重點,創作了大量的繪畫作品。為此我還多次深入甘肅、青海、西藏、云南、四川、新疆、內蒙、貴州等地,既為收集創作素材,同更是為體驗和感受,尋找一種精神上更深的情感,這些都或多或少在作品中體現出來,可以說我生活中的相當一部分是被它們占據。現在回過頭來看這些作品,還是能夠切身感受得到那種親切感和現場感。也許有些作品顯得青澀,但絕對是真誠的;同時,由于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用統一的風格和手法去形成這些作品的所謂“面貌”,所以反而少了很多約束,多了些許自然,正因如此才增添了它們的可愛之處。
從風情描繪到精神探求,作品在這里已經不只是為了滿足眼睛的欲望,它是濾過浮于表層的獵奇心態之后的一種心平氣和的視覺觸發,是梳理了繁蕪的亢奮沖動后的凝神傾聽。這些作品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自己在少數民族題材繪畫創作中的心路歷程,一個蘊蓄創作沖動的歷程,一個傾注心智、情感的歷程,一個將個人生活融入其中的歷程。
陳 畏
首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油畫學會會員,北京美術家協會理事。長期從事美術教育與油畫創作,作品多次參加全國美展并刊載于專業核心期刊,著有《碰撞與匯通》《西方繪畫語言與材料研究》等專著。
責任編輯:楊文軍
編輯:畫界 邢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