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利的山水畫，是我近年最喜歡的山水畫。從研究美術史的角度講，在近代的美術出版家里，有一位學者型的畫家黃賓虹，有世界眼光，更有民族文化自信，成為借古開今的一代宗師。程大利繼承了黃賓虹的文脈，把山水畫的發展建立在對中國山水精神充分理解的基礎上，建立在對二十世紀以來中國畫浮沉曲折認真反思的基礎上，可以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向上攀登。中華文明是一直延續著的文明，這種文明的特點，決定了傳承是非常重要的，不能夠割裂，斷裂了就丟掉了基因，就會走彎路，就會發展緩慢。大利沒有這個問題。

冰島紀事-41×74cm-2019年-程大利

新中國成立以來，有幾種山水畫。一種是名山勝景，一種是改天換地，一種是革命圣跡，一種是領袖詩詞，還有一種是為祖國山河立傳。新時期，又有了賈又福《太行豐碑》代表的民族精魂。但是，大利在這幾種之外，別開生面，他著重恢復宋元以來丟掉的六朝人才有的山水意蘊，視野更開闊，歷史更悠久，畫“視通萬里思接千載”的人與山水的關系，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他清楚地認識到，中國的山水畫不僅和詩歌、書法有聯系，更與中國的哲學思想相關聯，“成當與易象同體”。他把這個幾乎被遮蔽的傳統挖掘出來，把蒙在上面的灰塵掃去，在此基礎上把山水畫的起點提高了，立足就不同凡響。

風云際會時-112×47cm-2015年-程大利

大利的藝術經過了幾個階段。一是新文人畫階段，那時他在主持《江蘇畫刊》，山水畫比較瀟灑，比較靈秀。第二階段是畫大西北漢唐雄風階段，通過寫生考察，畫風由靈秀灑脫變為渾厚雄強。到了世紀之交特別是新世紀以來，他的新面貌日益成熟，主流的風貌，境界很大，精神性很強，與別人不同，跟自己以前也不一樣。起名叫“天地大化山水”還是“大象觀化山水”？但的確是全新的風貌，看了以后，就會想到北宋程顥的詩句“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云變態中”。他的視野非常開闊，掙脫了有形和可視的局限，他的精神非常自由，但又符合大道—也就是規律。講創新是對的，是不可避免的，但不能把創新建立在割裂傳統的基礎上，必須要有傳統基因，要認真研究已經被遮蔽而失落的傳統，從中悟解基因，這方面大利是個榜樣。

云煙如夢-76×48cm-2020年-程大利

大利已經有幾次超越。他的新文人畫是對寫實風格和模擬現實的超越，更多地表現心靈。他的大西北漢唐雄風，是對宋人“三可”（可望、可游、可居）山水的超越，在今與古的鏈接中畫心靈的震撼與雄起。世紀之交尤其是新世紀以來的大化山水是對漢唐雄風山水的超越，與天地精神相往來，境界更大了，心態更靜了。除寫生作品之外，他創作的山水不是太具體的，但又不雷同。廣義地說，他也是為祖國山河立傳，確切地說，是為有人與自然和諧的民族精神立傳。

融通云水間-116×70cm-2020年-程大利

大利善于獨立思考，他對一些名人名論，都有自己的思考。石濤說“筆墨當隨時代”，大利看到這種提法容易忽略的一個側面，中華文明是個沒有中斷過的連續的文明，自覺傳承基因是中國畫藝術的必要特點。筆墨要隨時代，但也要保留古人筆墨中超越他那個時代的精髓。“為祖國山河立傳”，固然毫無疑問，但也可以畫外國山水，一樣地體現“道”。他的這些畫域外景觀的作品，是洋為中用的，畫的是西方，卻是中國畫家眼中的西方，畫西方景，有中國味，追求的是中西貫通的境界。對于“為祖國山河立傳”就是從精神上立傳，而不是為某個名山勝水立傳。

曾從仙人橋上過-92×45cm-2022年-程大利

大利非常注意畫學修養，他重視詩文書畫的結合，但不是簡單地學古人形跡。他有的題跋位置很獨特，題在高山之巔，像是一個最高的山峰，這是對中國藝術的深刻理解，是詩句，是點題，也是畫的最高峰。

看大利的藝術，能感受到黃賓虹的筆墨精神。他師黃賓虹之心，而不師黃賓虹之跡，特點比較明顯。大利的畫比黃賓虹的畫在布局上有變化，黃賓虹有些平淡，太“平中求奇”了，大利是有平有奇。但是，他不著意于抓眼球，不追求強烈的視覺沖擊力，比較注重畫對人心靈起到的作用，追求黃賓虹主張的內美，越靜心看他的畫，就越有收獲，如果心浮氣躁，就不要看，也看不懂。

夏末尼小鎮-35×46cm-2019年-程大利

再說筆墨，古人的筆墨服從于一定的程式，不理解程式，不解構重組，就容易僵死。大利是古而通今的筆墨，是轉化了的筆墨，不受老的程式束縛，但古代的筆墨精神，古人筆墨之意全在。而且他的用筆用墨，相互補充，相互滲透，筆中有墨，墨中有筆，筆墨與一些重色的結合也很好，越琢磨越耐看。笪重光說山水畫貴在“天懷意境之合，筆墨氣韻之微”的互為表里。“天懷意境之合”是師造化的升華，“筆墨氣韻之微”是得心源的結晶。對這個問題，大利有深刻的理解，他不斷地寫生，不斷地讀書，不斷地開闊眼界，不斷地增厚學養，現在已經出類拔萃，將來肯定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根據《筆譚—程大利水墨作品展》座談會錄音整理，已經本人修訂）

浩墨千點分陰陽-110×54cm-2021年-程大利

程大利：現任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中國畫學會創會副會長，中國國家畫院院委、研究員，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中國美術家協會中國畫藝委會委員。曾任中國美術出版總社總編輯，人民美術出版社總編輯，中國文聯全委會委員，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

作品參加第六、第八、第十屆全國美展，首屆北京國際美術雙年展，歷屆中國畫展等重要展覽。獲第二屆中國山水畫、油畫、風景畫展優秀作品獎；黃賓虹獎；中日水墨畫交流展一等獎。主編22卷《敦煌石窟藝術》《中國民間美術全集》等大型系列畫冊，并獲多項國家圖書獎。

曾先后在中國美術館、江蘇省美術館、中國國家畫院美術館、北京畫院美術館以及美國、德國、加拿大等國藝術機構舉辦個人畫展。

出版程大利畫集多種，理論文集有《賓退集》《師心居隨筆》《師心居筆譚》《雪泥鴻爪》《中國畫教學文叢—程大利導師卷》《程大利談山水畫》《極簡中國古代繪畫史》《硯田別識錄》《筆譚—程大利作品集》等，獲首屆“中國文藝評論獎”（啄木鳥杯）。

作品被故宮博物院、中國美術館等專業機構收藏。

責任編輯：楊文軍

文章來源：《畫界》2022年5月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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