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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驥伏櫪 四老人手刨被黃土湮沒的文明
引言
應縣北樓口,千年前駐軍兩萬人,商鋪上百間,寺廟二百余座,關內商賈不絕,車水馬龍,是中原民族與少數民族互市集散地,是邊塞重鎮、商貿文化、長城遺跡等諸多歷史文化薈萃融匯之地。然而,這一切,已經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被人遺忘。
直到4位老人結伴上了山,一壺水,一袋干糧,一走一整天。山上,發現隱約可見的城廓遺址,他們興奮,激烈討論,畫圖索驥;村鎮,看到疑似文物,他們開心大跳,小心甄別,懇求“文物”的主人讓他們收購。
被黃土一寸寸掩埋起來的千年繁華古鎮,在幾多風雨浮沉中悄然落幕。路過者,或許望著眼前祥和的村莊,喟然一嘆。他們卻說:歡迎探秘者來做客,歡迎有識者來開發,歡迎有志者來建設!
夢回千年,山西晚報記者一行于2021年初夏,探尋籠罩在北樓口關神秘迷霧中千年繁華始末……
先人囑托 于黃土中探尋舊日榮光
離應縣縣城東南約30公里,在翠微山腳,即為北樓口。長城1號旅游公路穿村而過,路兩旁村舍、農田鱗次櫛比。群山環繞,旅游公路蜿蜒盤旋而走,綠植覆山,路旁偶有幾只大狗奔跑嬉鬧。極目遠望,偶有輕風拂面,濃郁的鄉土氣息撲面而來,愜意、恬淡。
這就是常亮等人所言的千年前軍事貿易重鎮,北樓關所在地。
多少年風雨浮沉,地形地勢風貌容顏不再,打問村舍旁的村民,人們只知耕田、勞作,對北樓口過往榮光語焉不詳,舊日的一切悄然淹沒在塵埃中。
1949年出生的常亮,大半生走遍了雁門關外,做過教員,當過宣傳干事,輾轉山西省廣播電臺,退休后獨身返家研究故土歷史。問及常亮回家初衷,他脫口而出,為了老父親的遺愿。
常亮的爺爺曾是北樓口眾多商賈一員,早年懸壺濟世,救人無數。常亮的父親則為十里八鄉有名的才子,年輕時受村民推舉,搜集整理北樓口關的歷史,但很多珍貴的歷史受當時環境影響而被毀壞。彌留之際,父親對常亮言:“歷史不能被掩蓋,北樓口不能被遺忘,你若完成我之心愿,于我墳頭燃香三炷,完不成,不來也罷!”
而后,常亮退休,毅然返鄉。
土屋三間,院落土地被翻整了一遍,常亮說,回來了就種種地,自給自足。左邊是“中老年會客室”,下側赫然標注:非常亮允許不能進入。中間是常亮起居之所,右邊則為雜貨間。坐在院子里,常亮指著東面一座高大但塌陷大段的夯土墻說,它就是古城墻。
記者愕然,那不就是一堆大點的土坷垃。
聽著老人一點點地講述著這里曾發生的故事,看著腳下這一磚一石。那一刻,一股敬畏感油然而生,腦海里無盡想象著這片土地上昔日的金戈鐵馬、吆喝叫賣,這里的山川樹木長滿了故事,在這里的每一次呼吸,都充斥著歷史的余味。
北樓口,也稱碑樓口,是萬里長城二百關之一,歷來是軍事重地。據常亮說,世人皆知平型關、雁門關,然北樓口因其地形險要卻鮮為人知,事實上則為內長城的總指揮部,統率著三關十八口,也是歷代內長城邊防線上最大的兵營、最大的倉庫、最大的練兵場。
若說北樓關,四“最”為先:最古老的邊防險關、最繁榮的邊市商埠、最輝煌的寺廟群落、最會唱歌的石頭世界!
掀起面紗 聽撩人心弦的邊塞輝煌
小時候沒爬過的山都爬過了。北樓口發生過的事件,每一件他們都如數家珍,他們用最質樸的語言,把這個村莊的美一點點地展現給我們。
聽說要去看古跡,4位老人熟練地背起水壺,進屋中拿了一些干糧,便催促上路。常亮有一輛二手桑塔納轎車,4位加起來已有300多歲的老人,一股腦兒窩進了車里,顛簸中朝著前路駛去。
看著前方的車輛,記者眼前卻浮現出另一幅畫面:4個佝僂的背影,從一個山頭到另一個山頭,干裂的嘴唇被漫天黃沙浸潤,落入嘴中,不知他們品嘗到了什么滋味。
村子里的古跡多數已不見蹤影,保存最為完好的西城墻,墻頭亦是無比駁雜,磚色土色混雜。遍地廢墟里,老人們用長滿老繭的笨拙雙手把古老的文明一點點刨起,忠誠地守護著他們。
“這里,就是當年最繁華的商賈之地。”常亮指著面前的西城墻說,北樓口這座千年古關最早可追溯到戰國時期,周邊不僅有趙長城,還有明長城及一小截齊長城(部分歷史存在爭議)。這里絕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戰略關口,它從“口”到關,再從“關”設“營”,而從“營”筑“城”,又由“城”加“郭”,一路演變。當年北樓城是四門四關城,由北城、南城、東關、西關、北關、南關組成,中間還有跨街鼓樓。樓下城門設關門,連接南北城通道。南城住武衙門,北城住文衙門。西關為商鋪,東關為廟宇,北關、南關住壯兵。寺、廟、觀、閣、臺、庵遍布城內外。
為增強北樓主城的邊防戰略重要性,雁門關等其他關口守備一般都在四品、五品以下,而北樓關統帥皆為“將軍”級別,其軍事地位可見一斑。明清鼎盛時期,西城門外商賈往來,商鋪林立,人聲鼎沸,最多時竟有商戶數百家。此外,當地流傳有諸多傳說故事,多與寺廟有關,像西天寺、血刀、南龍王廟的站殿神將等。
“歷史上頻發的戰事,將內長城線上的各個‘關’‘口’推到了歷史的前沿坐標上,北樓口因地勢險峻,是‘三關十八隘’中獨一無二的邊關文化、邊貿文化和宗教文化的集萃之地。”常亮微笑著說,以前行程幾萬里,撰寫《穿越大西北》也就用了3個多月的時間,而《千年古關——北樓口》,集4人之力,足足寫了8年。他說考證歷史不能像文學家一樣坐在家里構設、想象,需要的是真真實實的考察、驗證。
據其考據,北樓口村北至20多里遠的渾河,中間的面積達40多平方公里,是當時最為繁榮的“畜物市場”:羅莊的騾馬市場、大臨河的牛羊市場、上寨的百貨市場、東鄉寨是外族使團駐地、中和村為邊關與外使團談判之所。
一幕幕場景似在眼前閃現:商人們交易時觥籌交錯,官員們談判中寸土不讓,將士們熱血中策馬奔騰,居民們起居時佛前禱告……
莊嚴致敬 文明薪火要代代相傳
這段歷史,緣何被塵埃吹散得了無蹤影?
歷史上,因北樓關稅收豐盈,應縣、繁峙兩縣爭相搶奪管轄權,后不知何因,兩縣爭分成功。彼時,北關、北城歸應縣管;南關、南城歸繁峙管;西關商多稅豐,由兩縣遞年輪管;東關,因是寺廟群落和駐軍家屬地,故兩縣未分割。也因此導致兩縣的“北樓口稅銀”從不入“志”,而其他重事亦甚少記錄。據常亮老人推測,這或許就是北樓口這個獨一無二的邊關奇景絕少上兩縣縣志的主要因由。
因商賈往來眾多,當地衙門要求進關商人必須建廟通行,所謂大商建大廟,小商建小廟,最不濟也得有個五道廟,才導致后來該處竟有二百多座廟宇,終年香煙繚繞,成為三關十八隘口奇觀。也正因此,翠微山脈上巨木參天的原始森林,多被伐光砍盡,縱深六七十里的幾百里勾注山脈,成為名副其實的“和尚頭”,無法涵留水分,以致清泉絕蹤,洪水肆虐。清朝三次洪水沖擊,前后將西關數百家商鋪,幾百家商號撲砸了個稀巴爛,北關也被洗劫一空。而后,東關遭遇一場大火,72座古廟燒了個一干二凈。
值得一提的是,毀掉大半個北樓城的4場重災,在繁峙、應縣縣志上一字未記。
而后,清朝后期邊防線北移至外長城,北樓關所轄三關十八隘口大都開市,商源分流,北樓口商業漸漸淡去了昔日的榮光。至民國時期,才又漸成貿易重地。隨著時代變遷,北樓口商家或公私合營,或入農業社,終為千古邊市畫上了一個完美的歷史句號。
如今的北樓口,沿襲了五百多年的“四月十八廟會”被重新拾起,并被朔州市錄入第二批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關帝廟內游人不絕;北寺溝里的石蝶谷,奇花異草、奇峰異石、蝶舞紛飛……
在跟隨常亮等人走訪中,那一塊塊染滿歷史風煙滄桑的巨石,在陽光的閃射下,似乎還在不斷地幻出當年此處商埠的繁華。站在殘存的西城城墻上,面對埋葬了無數歷史傳說的巨石亂灘,看著眼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民在石縫中用洪水淤積出來的幾片良田,不禁從心中生出一股歷史悲情。
應縣文物局工作人員智滿剛說,4位老人對北樓口的貢獻是巨大的,他們志愿、樸實、善良、執著地保護文物的精神,才是保護長城等文物古跡的主力軍,正是因為有這些大都不知名姓的群眾的守護,才是長城等文物古跡在幾千的歲月磨礪中得以保存的真正原因。
夢回千年,北樓口在幾千年的顛沛流離中,似繁華,似落寞。就在遍地的廢墟里,4位老人一步步、一遍遍、孜孜不倦地用雙手努力掀起古老文明的一角,他們用最真誠、最無私的行動,自發地守護著文明。余生不長,這些老人卻把所有的熱情都給了家鄉,給了陳舊的歷史,給了長城。傳承之火,熊熊燃起。才讓我們所有人可以真正走進北樓口。
致敬,文明守望者!
山西晚報記者 趙德偉
編輯:陳姝延
關鍵詞:北樓 歷史 老人 常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