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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利明:抽象審美 淬煉書法人生
于右任過虎牢詩(草書)138×69cm 2019年 / 徐利明
幼承家學 轉益多師
我寫字受我舅舅的影響。我的外祖父、曾祖父都是晚清秀才,我的舅舅是中醫,卻精通詩文,愛好京劇,寫得一手好字。小時候每年寒暑假我都在舅舅家過,看他用毛筆給病人開藥方,聽他說古論今,看他作詩寫字,潛移默化,養成了對古典文學、傳統藝術的愛好。人一旦有了某方面的熏陶,你接受了,那它一輩子都會跟著你。
非常幸運的是,我從打基礎開始,就得到高手的指點。1972年,在裱畫店里,我認識了我的啟蒙老師田原先生。他是新華日報的老報人,也是一位博學多才的文藝家。聽說我在自學書法,并且臨習了很多唐朝柳公權的字帖后,他立刻說,柳公權的字很刻板,起筆、收筆包括頓挫轉折的地方,都有很多正常用筆以外的成分,一筆寫不出來,包括顏真卿的字也是這樣。他還說,顏柳的字寫多了,想轉行書就比較困難了,建議我改臨褚遂良的字。聽了他的建議,我的字變化很大,書寫性加強了,裝飾性減少了。
因田先生的舉薦,我得以常向啟功先生請教。我用恭恭敬敬的小楷給啟功先生寫了一封信,并附上了我的習作,包括臨習的啟功先生的字。啟功先生收到信后當即給我回信,足足寫了三張稿紙。信中他讓我不要再臨摹他的字了。他給我的建議是:不學今人,學古代高手。后來,啟功先生在第二封信中舊話重提,再次強調說,他這樣講并不是客氣,反而是絕不客氣。并說他在教初學者時,也會拿自己的字讓學生臨,待他有點感覺了,就讓他立即停止,直接學古人。究其原因就是學現代人最容易像,但一像了,一輩子脫不掉他的習氣(無論是好習氣還是壞習氣)。
向啟功先生請教,只有通過書信往來和進京面聆教誨,在南京我更多的是去林散之先生家里。林先生要求嚴格,每過一段時間,我師法碑帖和創作的書趣追求無明顯變化時,他便提醒我“應該變一變了”。
長嘯舉頭八言聯(隸書)247×40.5cm×2 / 徐利明
書法是中國文化傳承的載體
書法是中國文化傳承的載體。我們不能因為書寫工具的改變,就認為當代不需要書法。
在全世界的文字中,中國漢字形態、結構的變化最豐富,它能表情達意,有很多可以想象的空間,具有美學價值。翻翻古代的書論,你會發現,唐以前的人論書,經常有天地萬物、雷電、風雨、樹石、水火等,古人正是從自然萬物以及人的社會生活比如農耕、狩獵的場景中,悟到了字的結構組合。漢字的形成過程充分表現出華夏先民的偉大智慧,這種智慧表現在漢字及其書法中,即為高度的抽象審美能力。
以“永”字為例,如果把它的象形字例和狂草字例加以比對,你會發現,兩種寫法似乎完全不相干;但如果你還原它從最早的古文字如仰韶、大汶口、二里頭等發現的刻劃符號、象形文字,到殷商時期的甲骨文,再經過篆、隸、楷、行、草,最后演變到狂草的全過程,再放在一起進行對比,你會恍然大悟,原來它是這么變過來的。文字演變的過程環環相扣,線路一點都不亂,這就是漢字的偉大之處。它為我們發展書法藝術、享受其形式美和精神意韻,提供了無窮的表現可能和想象空間。
我一直有一個觀點,學習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從書法入手是一條捷徑。書法本身就是一門“規矩學”。學習之初,老師會要求你“正手腳”。學書會潛移默化影響你的言談舉止。書法就是人生,里面蘊含著許多做人的道理。比如說毛筆字是富有變化的,但它講究個“度”,我們平時做事也要有“度”,這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哲理精髓,是中庸之道。每個字有它的姿態和虛實,一筆一畫中有輕重緩急,有重點,有輔助,跟我們平時處理工作同理。
非書法專業的普通人為什么要練習書法?因為它能提高你的修養,這是書法最大的社會功用。而對于藝術工作者來說,書法是畫的基礎,也是篆刻的基礎。現在很多畫家畫的線條不行,就是因為書法不行。
民謠一首(草書)180×49cm 2019年 / 徐利明
所謂書法行為藝術是內修不足
書法風格的演進是正常的,那種江湖雜耍般的行為,不是書法正道,是嘩眾取寵,是內修不足的表現。我還反感所謂的“競技書法”,書法一旦淪落到以“競技”為目的,就會過分夸大書法的形式表現和技巧賣弄,從而忽視其中德行和學養的修煉。無論怎么創新,技巧表現能力和內在修養是書法創作的一對翅膀,缺一不可。
1973年春節前后,在南京玄武湖舉辦的一場迎春茶話會讓我印象深刻。觀摩中,我發現幾個大家寫字的狀態很不一樣。林散之先生寫字穩健,速度不快也不慢,比較平和。他用筆是前后平移的,正因為上下提按的幅度小,字的線條粗細變化不大;高二適先生氣勢奪人,行筆干凈利落,速度很快,絕不拖泥帶水;輪到蕭嫻先生,她的一招一式就像舞臺上的京劇演員表演,很有韻味。她行筆不是“刷”地一下寫過去,而是分段推進,點畫澀而有力,粗的地方像鋸齒一樣,寫“走之”旁最后一筆甩上去,動作真是精彩;錢瘦竹先生整個書寫過程悠哉悠哉的,好像漫不經心一樣,和前面幾位反差很大,又是另外一種味道。師輩們作書狀態十分投入,讓我領悟到情感才是藝術創造的驅動力。
我20多歲的時候,曾取法黃賓虹的積墨法創作了一幅山水畫,當我拿給林散之先生看的時候,他說:“黃老的積墨法,要一筆一筆加上去,又能一筆一筆拆開來。這“一筆一筆加上去”好理解,但什么叫“一筆一筆拆開來”,我想了幾年也沒想明白。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揚州玉器廠見到了牙雕的套球,通過高超的鏤空技藝在整塊球形象牙上雕出層層相套、厚薄均勻、渾然一體的象牙球,由外向內每層可以靈活轉動。我突然聯想到,黃賓虹先生筆下的“樹木蔥蘢”雖然是用墨一層一層加上去表現的,但層與層之間沒有累積得死死的,其中有濃淡變化,落筆的角度也不同,反復皴擦點染多次后,仍能感受到畫面的立體感和質感,很空靈。
現在,我不用每天都練字,因為我手上的功夫已形成了肌肉記憶,想寫出敗筆都難。所以我有一個特別深的體會,就是學書法一定要打好基礎,基礎打得好一下手就有,根本不需要用頭腦去想這筆應該怎么寫。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字寫得如何取決于寫字人自身的情懷和修養。如果心有雜念,下筆的時候就總感覺疙疙瘩瘩放不開,因為他沒有進入坦然的、心無掛礙的境界。
臨急就章(章草)180×69cm 2016年 / 徐利明
徐利明:1954年2月生。全國政協委員,致公黨中央文化委員會副主任,江蘇省人民政府參事,南京藝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江蘇省書法創作研究中心主任,中國標準草書學社社長,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草書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南京印社社長,西泠印社理事,中國書協蘭亭獎、“國展”及各種全國展賽資深評委,中宣部確定的“全國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被中共江蘇省委、江蘇省人民政府授予“紫金文化獎章”,專業創作成果獲第一屆中國書法蘭亭獎金獎、第五屆中國書法蘭亭獎藝術獎、第五屆全國書法篆刻展“全國獎”。
責任編輯:張月霞
編輯:畫界
關鍵詞:書法 先生 抽象 審美 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