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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遠征:演員的品格
角色千人千面,馮遠征本人卻是簡單通透的。不愿做明星,他說自己做個演員就挺好。
前段時間熱播的《老中醫》里,有這樣一個角色:精明、膽小、刻薄,國難當頭時卻透著一股子仗義和硬氣。看過這部劇的觀眾一下就能猜出他就是趙閩堂。
“趙閩堂赴死”讓觀眾很不舍。而人物的這一結局正是扮演者馮遠征向編劇高滿堂爭取的,為的就是讓趙閩堂的人物形象真正立住。
馮遠征塑造了很多經典角色,讓人難忘。2001年《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播出后,就連親朋好友都會問他的愛人梁丹妮:“遠征在家不打你吧?”
演什么像什么的背后是演員馮遠征的專業和敬業。我們知道他在1999年北京人藝話劇《茶館》里扮演松二爺。可很少有人知道,舞臺上那個總是小心翼翼蹭著地走路的松二爺,是靠馮遠征蜷著10個腳趾走路以及控制形態的。
角色千人千面,馮遠征本人卻是簡單通透的。不愿做明星,他說自己做個演員就挺好。
學跳傘,義無反顧
1978年的中國,百廢待興。體育事業也是如此。
那一年,北京跳傘隊到108中學(現在的50中學)招學員,報名的學生并不多。老師要求班干部必須帶頭表率。就這樣,馮遠征和一些同學又報了名。
選拔考試很簡單:20米折返跑、蛙跳、90度彎腰轉圈。一些不情愿報名的學生耍了小聰明,假裝跑得磕磕絆絆或者轉完圈暈頭轉向。馮遠征也沒想過學跳傘,但他該怎么樣就怎么樣,沒想到最后考入了北京跳傘隊的預備隊。
他真正喜歡上跳傘,是第一次從高塔上跳下后雙腳觸地那一刻。在龍潭湖附近的一個跳傘塔,每周六下午和周日全天訓練,馮遠征一練就是4年。
中學時代的馮遠征內向,不愛說話。跳傘運動改變了他,讓他把內心渴望的堅持、勇氣、專注都釋放了出來。這點讓他學表演時也很受益。
1981年,馮遠征遇到了一個兩難的選擇:跳傘,還是考大學。那年的全國跳傘比賽和高考幾乎同時進行,他只能二選一。一邊是跳傘教練十分看好他的潛質,一邊是高中班主任對他寄予厚望,馮遠征沒跟父母商量,自己拍了板兒:放棄高考,全力以赴投入跳傘集訓。
可事不遂心。他雖在比賽中取得了名次,還是因為年齡偏大落選了。19歲的馮遠征感到迷茫無力。至今說起“跳傘生涯”,他的朋友們都像聽天方夜譚。
幾番周折,1981年的冬天,馮遠征到一家拉鏈廠當了工人。在他的想象里,工人都像《青年魯班》里那樣神氣:鴨舌帽、白襯衫、工裝褲,手里拿著一本書,推著自行車,襯衫口袋里還別著一支鋼筆。聽說能當工人,他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覺。
現實并不像他想的那樣,是有些乏味的。突然有一天,一個愛好文藝的同事邀請馮遠征一起參加朝陽區文化館的朗誦聲樂班。這是他第一次聽到“聲樂”這個詞。報名費5毛,學費30元,能學3個月。之后,上課的那兩天晚上,他們倆一定準點兒下班,在小賣部買上一個1毛多錢的面包,騎車奔文化館。
聲樂班是個文藝青年集散地,大家一見面便情不自禁操起“話劇嗓”說話。馮遠征每天清早還在家里練聲、朗誦。
教聲樂的是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的宋世珍老師。她認為馮遠征是個可造之材,經常叫他周末到她家,免費“開小灶”。后來,馮遠征也得到了中戲導演系鈕心慈老師的指導。
與小時候在幼兒園為了吃面包、喝紅豆粥才喜歡表演節目不一樣,這次馮遠征認真了。表演讓他感受到了一個與跳傘不同卻同樣熱愛的世界。
在拉鏈廠干滿一年后,領導決定給馮遠征轉正。但憧憬著表演世界里的無限種可能,他辭職了,決心做一名演員。
砸酒瓶,一鳴驚人
離開拉鏈廠后,馮遠征把那一年攢下的200多塊錢都花在了參加各種表演培訓班上。沒錢了就干一段時間臨時工,掙夠了學費,再去上課。
趕上中國青年藝術劇院招群眾演員,馮遠征經人介紹,成了一名群眾演員。《泥人常》是他參演的第一部話劇,演一個押老鄉的土匪,臺詞就一個字:走。上場之前,他在后臺豎著耳朵聽動靜,生怕接不上臺詞。突然,演老鄉的馮漢元老師向他使了個眼色,他沒明白。馮漢元老師又努了一下嘴,他才明白該自己說臺詞了。喊完以后,馮遠征哪兒也不敢看,眼睛直直地盯著手里拿的槍,他發現槍尖一直在抖。下臺后,他很后悔,不該那么緊張,怎么說也是“練過的”。但那個過程激起了他的表演欲,第二天演出喊“走”字的時候,聲調還往上挑了一個彎兒,匪氣十足。之后,他在化妝方面的創意也越來越多,今天點幾顆麻子,明天涂個酒糟鼻,后天描個三角眼……
這種陶醉的感覺一直持續了2年。直到有一天負責人事的領導告訴馮遠征,不是科班出身,成為正式演員的機會不大。想了一晚上,他決定離開青藝,繼續學習表演。
盡管現實一再令他失望,但馮遠征的心態很好。學習之余,他憑著內心的一股韌勁兒,成了北京業余表演圈子里的“著名演員”。
1984年,北京電影學院招生,馮遠征報了名。在復試表演小品的環節,因為喜歡“傷痕文學”,也因為小時候跟父母在農村的干校生活過幾年,他構思了一個知青的故事。
那次表演是他長期積累后的一次爆發。演到高潮處,馮遠征拍案而起,把當道具的酒瓶子“砰”的一聲砸碎了,把老師們驚住了,扒在門縫外的考生也為他叫好。
幸運的是,考場外的他被我國第四代著名導演張暖忻看中了。他懵懵懂懂地在那個人多戲少的年代當了回電影的男一號。馮遠征回憶,張導演見到他時,他正坐在木堆上等著去復試,穿的是父親的一身舊行頭:綠上衣、藍褲子,腳蹬懶漢鞋,斜背著“軍挎”。“氣質上比較貼近張導演想找的演員。”
張暖忻導演的《青春祭》是馮遠征演藝事業中一次重要的契機。也讓22歲的他明白,似水流年,自己的青春也將一去不返。
后來因為“形象一般”,馮遠征還是落榜了。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信心,瞬間淹沒在自卑和絕望中。
回首那段日子,馮遠征覺得正是在這樣一次次的磨煉中,才能慢慢學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地俯視生活。
排話劇,如同釀酒
拍完《青春祭》后不久,馮遠征就報名參加了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學員班的招生。
人藝的話劇,馮遠征在報名前看過3次———
十五六歲的時候,他在家里的黑白電視里看過曹禺先生的歷史劇《王昭君》,第一次知道話劇是什么樣。
第二次是在實驗小劇場,看林兆華導演的被稱為“中國首部先鋒戲劇”的《絕對信號》。黑暗中,他淚流滿面,因為正經歷著劇中無業青年黑子的苦悶和孤獨。
第三次是在首都劇場,看王姬主演的《小巷深深》。他那時已經開始學習表演,和一個朋友買了劇院最好位置的票。坐在觀眾席中,他默默地想,這輩子如果能站在人藝的舞臺上演戲,就知足了。
在馮遠征經歷的諸多考試中,人藝的最“簡單”。后來他才明白,監考的藍天野、鄭榕、英若誠、黃宗洛、朱旭……他們只看考生一眼,心里就大致有數了。
1985年,馮遠征同時被北京人藝和中央戲劇學院錄取。坐在北京人藝對面的馬路牙子上,他與老同學高東平一合計,中戲畢業還不一定能進北京人藝呢。于是倆人都進了北京人藝85班。從此登上話劇的圣殿。
他們的班主任是林連昆老師和童弟老師。林連昆老師在第一堂課上就語重心長地說,不管大家以前拍過什么電影電視劇,進入北京人藝,都要從零開始。
距離馮遠征從拉鏈廠辭職,立志做演員,已經過去了整整3年。這期間的種種美好與不美好,也都在他心中歸了零。
《北京人》是馮遠征在北京人藝參演的第一部大戲,夏淳導演讓他演曾文清。一個尚未畢業的學員演曾文清,并沒有那么容易找到感覺。一進排練廳,導演就建議他穿布鞋、梳背頭。那天從排練廳一出來,他直奔王府井百貨大樓買了一盒“金剛鉆”牌發蠟,又去“內聯升”買了一雙圓口布鞋。“那雙布鞋大約20塊錢,對我來說是很昂貴的,我的學員工資不過每月23元。”他穿上這身行頭一亮相,把家里人笑壞了。“我很嚴肅地告訴家人,這是在體驗生活。”
他還按導演的要求,練習國畫和書法,尋找氣定神閑的感覺。為了表現出曾文清修長的手,他留了較長的指甲,還經常抹點兒香油做“保養”。還向一些行家請教怎么養鴿子、怎么喂食、怎么讓它們自己洗澡。
那時候馮遠征喜歡熬夜,一邊聽音樂,一邊琢磨怎么演曾文清。終于有一天,他上場一走,導演說,“這回有點兒意思了!”
演完《北京人》,馮遠征仿佛體會到了表演的精髓———走出自我的軀殼,走進角色的內心,這是一個從“破”到“立”的過程。
馮遠征覺得排話劇如同釀酒。“在幾個月的時間里,每天都有2個小時在重復相同的臺詞,每句簡單的臺詞都經過不斷地品味、打磨和積淀,逐漸成熟,直到正式演出,最終將一臺高水準的話劇呈現給觀眾。”
出精品,千錘百煉
北京人藝85班,恰逢改革開放初期,是中西方文化交流越來越多的時候。
1989年,馮遠征應邀前往德國西柏林高等藝術學院進修戲劇表演,2年后回到北京人藝繼續做演員。經過在國外的學習,他對劇本和角色的認識有了與以往不同的視角。
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挑選演員時,只有馮遠征和導演講,安嘉和不是個真正的壞人。他始終按照安嘉和是一個“人”在表演。雖然安嘉和的所作所為讓觀眾恨他,但是他的社會角色“醫生”并不是一個壞人。有了這個基調,人物就非常成功。
后來,馮遠征和梁丹妮成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和中國婦聯“保護兒童,制止暴力”的形象大使。安嘉和淡出了人們的記憶,但是馮遠征夫妻希望人們對家庭暴力的反思是長久的。
這是表演的一種魅力。馮遠征說演戲應該是由內而外的,“把演員知道的劇本以及人物內心的東西通過表象傳遞給觀眾,這樣觀眾才能讀懂演員要告訴的是什么。”觀眾看戲則正好相反,是由外向內感受人物的內心。
2004年,電影《美麗上海》讓馮遠征收獲了“金雞獎”最佳男配角。獲獎評語是:“塑造了一個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準確把握了人物的基調和多層側面,顯示出一個演員扎實的功底。”
馮遠征做到了自己心目中演員應該有的樣子。
將司馬遷的故事搬上話劇舞臺,是馮遠征多年的心愿。不僅因為與司馬遷同為陜西韓城人,他更想通過重塑經典,向觀眾傳遞中國的傳統文化,喚醒人們更多的思考與感悟。
從2005年開始抓劇本創作到2015年話劇《司馬遷》正式公演,馮遠征用了整整10年。“演員要靠演名著得到鍛煉,觀眾要通過看名著了解中華文化。”馮遠征認為只有先悟先行,才不辱沒文藝工作者的責任和擔當。
再拿北京人藝今年的開篇話劇《全家福》來說,這部戲從2005年開始排練到演出,再到今年新一輪的復演,中間經歷了很多曲折。其實,每一場演出中,演員們都在給予角色營養,都在反復打磨,人物和臺詞已經化到了演員身上。
今年《全家福》演出期間,馮遠征得了甲流,從彩排的時候就開始咳嗽,為保證演出,每天都要用大量的藥壓著。讓他特別感動的是觀眾的理解和支持。“演出完,有的觀眾還問我是不是感冒了?我說:‘是的,您多擔待!’觀眾一個勁兒地勸我不要用那么大的勁兒,多注意休息。”
觀眾的喜歡和認可,是給馮遠征最大的鼓勵,“我們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傳幫帶,不忘初心
1992年,老一輩藝術家們的《茶館》封箱時,馮遠征30多歲,正是北京人藝現在年輕演員的年紀。1999年,馮遠征等主演的《茶館》排出來,用了四五年的時間才得到觀眾的認可。現在,《茶館》開票會秒沒。
一票難求的繁榮輝煌,也意味著北京人藝已進入新老演員交替的時刻。幾年前,馮遠征突然有種感覺,想跟年輕演員講些表演的事,希望他們進步。就好似當年自己進劇院時,老一輩藝術家看自己一樣。看著濮存昕、楊立新這代演員退休,他傳幫帶的責任意識更強烈了。
自從出任北京人藝演員隊隊長以來,馮遠征牽頭制定了13個管理規章制度,涉及演員、后臺管理、紀律、外簽合同等方面。還制定了“青年演員培訓計劃”:推出經典劇本閱讀活動,開辦人藝表演大師課,請專家講公共關系、昆曲等,組織外出體驗生活……
不久前的那場培訓參觀的是北京人藝的排練廳、博物館、劇場……馮遠征心中的北京人藝一角一落、一人一物都有精神、有傳承。“舞臺上有多少根吊桿?劇場有多少個座位?包括曹禺先生、焦菊隱先生的故事,青年演員參觀后感覺既新鮮又親切。”
在北京人藝已經34年了,馮遠征對人藝精神深有體會,“不要老以為都要往舞臺中央站,一輩子演小角色也是光彩的,是偉大的演員。以前這樣的演員在北京人藝數不勝數,沒有他們哪有一臺好戲呀。這就是‘一棵菜精神’。”
何謂“一棵菜精神”?是焦菊隱先生提出的:“人藝就像一棵菜,無論導演、演員,還是幕后,都像菜心、菜葉、菜幫一樣圍繞著藝術這個根,他們缺一不可。”
從藝術舞臺走向履職平臺,馮遠征最關心的還是藝術發展。身為全國政協委員和北京市政協委員,他這兩年的提案關注的是國家藝術基金的使用和戲劇進校園,呼吁“國家藝術基金的使用能延長到兩到三年左右”“著重培養專業化戲劇教師隊伍”……
3月4日下午,習近平總書記看望參加全國政協十三屆二次會議的文化藝術界、社會科學界委員,并參加聯組會。馮遠征在會上發言。“我們發完言后,總書記跟我有一個互動,讓我意外之余感動萬分。總書記提到,馮遠征同志說的藝術為人民服務就很好。談到傳統文化時,汪洋主席提到我演的《老中醫》,總書記說知道這部戲,可惜沒有時間看,還知道我愛人也在這部戲里有演出。親切的對話中,總書記的關心都體現在他對細小事情的了解上,讓我備受鼓舞。”
編輯:位林惠
關鍵詞:馮遠征 演員 政協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