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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王研究王翚雜論:師古是創新的必由之路
“故宮博物院藏清初‘四王’繪畫特展”近期在故宮博物院文華殿書畫館開展,其較為全面地展示,又加深了觀者對清初四王的印象。此前,上海博物館、澳門藝術博物館都曾舉辦過“四王”專題展。“四王”為何有如此魅力?為何影響中國繪畫史三百余年?他們所承接的是一個怎樣的繪畫傳統?
知名書畫評論家江宏則認為,長期以來,一直把從董其昌到“四王”的仿古行為視作保守,實在是淺見膚識。董其昌影響了清初的“四僧”,直接哺育了“四王”,前者無疑是創新者,而后者,四位王姓畫家也各具面目,怎么也扣不上保守的帽子。只是“四王”之后的“婁東”、“虞山”后輩,寡有進取,不師古,只師近,在王翚和王原祁的圈里打轉,無力自拔,一代不如一代地成為近親繁殖出來的呆兒。
王翚出身寒門。但于繪畫,卻是“故家”,有著很深的淵源,曾祖、祖父、伯父、父親都工畫,可稱作丹青世家了。
不待說,王翚自幼習畫,是出于家傳,他有較良好的繪畫環境,有耳濡目染的繪畫氛圍,有時刻能提供繪畫教益的長輩,甚至家里還會有點可供臨摹、欣賞的古畫。這些對于王翚在繪畫上的開蒙和最初的筆墨基礎,有著很大的幫助。
基于當時的繪畫風氣,王翚所受的繪畫教育,應該是以董其昌的審美旨趣為主導的仿古、師古風氣。較下層的繪畫人士,對董其昌的理解,只在仿古的淺表層面,而宋元古跡,優秀的明代作品,他們又能看到多少,即便看到了,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偽。這就給習畫者造成審美障礙。但有志者自有千方百計,當年不乏行幾百里求名跡一見者,也不乏借名跡早暮臨寫,至歸還時還依依不舍地在默默追摹,數年重睹時竟有如見故友之情。
虞山楓林圖》 軸 故宮博物院藏
王翚說自己“自童子時即嗜翰墨,得古跡真本,輒摹仿數紙,必得其神乃已”(王翚《清暉贈言》自序),想必王翚也是有過一番尋求古跡真本的熱情。他的得天獨厚處為繪畫世家代代積累下來的品畫經驗。王翚幼時,雖然未必能見到古代名跡,但一定不會臨摹低俗的作品。
王鑒到常熟或者說王翚在常熟見到了王鑒,這是王翚繪畫人生的轉折點,等于一腳踏上了天梯。王翚出示的一個扇面小景,令當時名重畫壇的王鑒反復把玩并贊嘆不已,最后竟“攜之袖中”。當晚朋友盛宴王鑒,可王鑒的注意力不在幾十位賓客,也不在笙歌駢集的熱鬧場面,他完全被王翚的扇面陶醉了,“握余扇注視不釋手,酒半示遍諸客,稱許過當,一座皆驚。”
清 王翚 《山川渾厚圖》 故宮博物院藏
一個大畫家,用如此態度對待尚未露頭角的小輩,著實讓人吃驚。一幅山水扇頁的巨大魅力背后是什么?
沒有記載那扇面的具體情況,文字渲染王鑒的歡喜情狀,一定是他和那位作畫的后生有著某些,或者說是有著全面的審美契合。王鑒長時間地,不斷地欣賞王翚的扇頁,未必是畫面的因素,多半是琢磨王翚的前景,琢磨他是否可造之材。王鑒確實有眼力,有一種不同尋常的判斷,他覺得他的審美理想,可以在王翚身上實現。
王鑒在《染香庵跋畫》對王翚的評價
那么,二十歲的年輕畫家,有什么能讓王鑒動心的呢?如果當時王翚的畫作,有此后二十年那樣的水平,讓王鑒動心不足為奇。歷來在這個問題上語焉不詳。或許真認為二十歲的王翚那小小的山水扇頁已臻化境了?
清 王翚 《仿巨然煙浮遠岫圖》 故宮博物院藏
平心而論,二十歲的王翚,已具非凡的仿古功力了。彼時他至少有十年的畫齡,而這十年與之朝夕相處的便是古畫。其實,在傳統畫作里打基礎,是天經地義的,好比學寫文章,除了熟讀古文,不存在第二條路徑。中國古代文人沒有不飽讀詩書的。而中國古代畫家,也沒有不從古畫中脫穎的。王翚的學畫,可能未曾想到過日后的輝煌。他家三代善畫,都平庸無奇,他繼承家業,期望在仿古上有所作為。他拜鄉先輩張珂為師,便是處于仿古的意愿。
仿古,使人真偽難辨,當時的仿古確切地說是造古高手,有能力亂真。王翚憑著十年的仿古功力,亂真不會成問題。問題是王翚在亂真之外,還有著對繪畫、對山水畫天才般的認知,他一定在仿古中理解了傳統,理解了筆墨以及筆墨造型的精髓 。所以,也一定不會刻意求似,刻意亂真。亂真是在作偽,作偽就必須掩蓋自己。古往今來,凡是天才,凡是成就卓著的大畫家,無一會掩蓋自己,相反,自己的成分越多,則越優秀。
清 王翚 《夏五吟梅圖》 故宮博物院藏
二十歲的王翚已經開始以仿古的功力即從仿古中得到的筆墨造詣,來作畫了。那幅山水扇頁,或許已經有了自己的語言了。正合了王鑒的意。
王鑒還有王時敏,都是董其昌麾下的大將,與董其昌同扛“古意”的大旗。董其昌認為“畫家以古人為師,已自上乘,進此當以天地為師”視師古為手段的論斷,很是明確,甚至把師造化放在師古人的迭進層面,崇古而不泥古。董其昌大規模地仿古行為,前無古人。可與元代趙孟頫并駕。如果說趙孟頫的“復古”,是要“托古改制”志在創新的話,那么,董其昌的“師古”,則在守成,守住宋元以來的優秀傳統,于“守”中求“進”,所以,董其昌在文字上梳理古代繪畫,在筆墨實踐中,以仿古為名,梳理古風古法,為普及古代繪畫經典,不厭其煩地作示范。
清 王翚 《秋樹昏鴉圖》 故宮博物院藏
董其昌作畫蕭疏雅淡,雖然合了倪瓚“逸筆草草”的審美規范,但他何嘗不想有高超的寫實手法,他贊賞米家山水,卻不去學它,原因是容易使筆墨輕率,開護短門徑。王時敏、王鑒都是董其昌路線的忠實實踐者,王時敏有著董其昌的清逸氣,在筆墨的復雜性上勝董其昌一籌,王鑒似乎又勝王時敏一籌。因此,他們共同的審美理想是:既要有濃重的元代文人格調,又不能丟棄宋代的寫實情懷。年輕的王翚正合其意。
周亮工《讀畫錄》稱:“石谷仿臨宋元,無微不肖,吳下人多倩其作,裝潢為偽,以愚好古者,予所見摹古者,趙雪江與王石谷兩人耳。雪江太拘繩墨,無自得之趣;石谷天資高,年力富,下筆便可與古人齊驅,百年以來第一人也。”此專就王翚的摹古而論,并將他和另一位摹古大師趙雪江作了比較。趙太拘繩墨,王翚應不拘繩墨;趙無自得之趣,王翚應有自得之趣。在古人窠臼里不拘繩墨,是可以和古人并駕齊驅的;在古人窠臼里有自得之趣者,更是可以和古人并駕齊驅的高手了。
清 王翚 《山窗讀書圖》 軸 故宮博物院藏
其實,王時敏和王鑒在仿古中也不拘繩墨,也有自得之趣,正是這樣,王鑒才認識到王翚的巨大潛能。王鑒在初識王翚的當天就納他為弟子,不久又將王翚招到太倉,介紹給王時敏。王鑒、王時敏家中精湛而又豐富的收藏,令王翚大開眼界,此后又因王時敏的關系,觀摹到大江南北藏家的秘本。這對王翚的仿古,或稱以古為新、古中有己的創作和審美,無疑是巨大的推動力。王時敏在王翚的《仿古山水圖冊》上題跋說:“石谷于畫道,精研入微,凡唐宋元名跡,已窮其蘊,集以大成。”
清 王翚 《巖棲高士圖》 軸 故宮博物院藏
應該說,王翚的山水畫宗旨:唐人的氣韻、宋人的丘壑、元人的筆墨,也是王時敏、王鑒的繪畫審美理想。所以,王鑒一見王翚便如獲至寶的情形,就不難理解了。這種審美理想是建立在崇古、知古、學古的基礎上的運用和化解古意、古法。王時敏認為:“廉州(王鑒)刻意摹古,所作卷軸一樹一石必與宋元諸名家血戰,力厚功深,久而與之俱化,不但筆墨位置咄咄逼真,而取神去粗,秀逸高華,骎骎殆將過之。”(《題玄照畫冊》見《王奉常書畫題跋》)“血戰”即與古人近身貼心的交流,“力厚功深”便是積學——“血戰”的結果,師古鉆研是手段,“與之俱化”也只是個過程,“過之”才是目的。
清 王翚 《仿黃公望<富春山居圖>》 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清 王翚 《仿黃公望<富春山居圖>》 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清 王翚 《仿黃公望<富春山居圖>》 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清 王翚 《仿黃公望<富春山居圖>》 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王翚秉承這條路線,他的仿古功力更深厚,漸次從“血戰”中進入“過之”的目的。王翚的摯友惲壽平說王翚臨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卷》,“前十年曾為半園唐氏摹長卷,時猶為古人法度所束,未得游行自在。最后為笪江上借唐氏本再摹,遂為彈丸脫手之勢。婁東王奉常聞而異之,屬石谷再摹,予皆得見之。蓋其時運筆時精神與古人相洽,略借粉本而洗發自己胸中靈氣。故信:筆之不滯于思,不戾于法,適合自然,直可與之并傳。追蹤先遠,何止下真跡一等。”(《南田題跋》)
這等自信,已經明明白白地宣告與古人并肩了。
清 王翚 《梧桐秋影》 軸 故宮博物院藏
長期以來,一直把從董其昌到“四王”的仿古行為視作保守。實在是淺見膚識。董其昌和“四王”的創作宗旨,就是我們現在通常說的從傳統中創新。只是董其昌和“四王”有較多的崇古言論,崇古,并沒有錯,愛今人未必要薄古人。董其昌影響了清初的“四僧”,直接哺育了“四王”,前者無疑是創新者,而后者,四位王姓畫家也各具面目,怎么也扣不上保守的帽子。只是“四王”之后的“婁東”、“虞山”后輩,寡有進取,不師古,只師近,在王翚和王原祁的圈里打轉,無力自拔,一代不如一代地成為近親繁殖出來的呆兒,給他們的祖師爺抹了一臉保守的黑灰。
(本文原刊載于《東方早報·藝術評論》)
編輯:楊嵐
關鍵詞:王翚 王鑒 仿古 繪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