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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艾滋病戒毒大隊里的重生
生命“荒原”的守望 女子艾滋病戒毒大隊里的絕望與重生
求死
張藝決定殺死自己。
她嘗試著找到利刃割腕,沒死;又想找到高地跳樓,未遂。最后,她開始拒絕吃藥,準備用這種看似不太痛苦的辦法了結自己的生命。
噩夢開始在張藝14歲那一年。她第一次嘗試了被稱為“包子”的冰毒。朋友拿來一袋“粉”,放在錫紙上,用打火機燙出白煙給張藝吸,僅僅一口,就讓她興奮了三天三夜,沒吃東西,沒睡覺,一直打游戲。
由于從小父母不在身邊,她早早就開始社會上認識的朋友“鬼混”——逃課、夜不歸宿,甚至退學。后來,她越陷越深,每天吸食毒品比一日三餐還規律。
2016年4月,吸毒被抓的張藝被送到江北女子戒毒所,經歷了生理脫毒階段后,經過體檢,發現自己染上了艾滋病,緊接著被送到了重慶西山坪的北碚強制隔離戒毒所二大隊。
十一月末的重慶,涼風習習,西山坪半山腰的深墻鐵院之中,依然綠意盎然。一群穿著藍色衣服的艾滋病戒毒人員正在廣場上活動。
張藝被送到這里,一個特殊的場所——全市唯一一所專門管理女性艾滋病戒毒人員的地方,一個進來之初充滿冷漠、絕望、暴戾的“荒原”。
張藝回憶道:“也許就是被我的男友傳染的吧?!钡弥约喝旧习滩『?,她非常害怕,“我自己都接受不了,更別說父母。”她對此選擇隱瞞。
她說,她本想著好好表現,爭取戒掉毒癮,開始新的生活,但查出艾滋病后,她就不再抱幻想了,感覺每一天都那么長、那么慢,感覺自己隨時會死掉,活不到出去的那一天。即使活著出去,也要整天忍受別人歧視的目光。再加上沒法向父母交代,她對人生徹底沒有了信心,只想著早點解脫。
“她們都說艾滋病是絕癥,我活不長了,活起太痛苦,不如一了百了。”說起求死心切的那段日子,張藝說,仿佛做了一場噩夢,幸虧有人把她叫醒。
叫醒張藝的人名叫廖天晴,是女子戒毒艾滋病專管大隊民警。為了讓張藝振作起來,她多次找她談心,并且專門和張藝的父母溝通情況,讓他們來探望。
張藝看到父親的白頭發,又多了,本來就嚴厲而寡言的父親,望著女兒,哭得像個孩子。母親,對著她一陣噓寒問暖,臨走時還留下一封信?!拔野謰尪紱]文化,不善言辭,沒想到他們還會給我寫信?!蹦欠庑?,至今被張藝收藏在枕頭下面,戒毒難在心癮,每當覺得自己需要力量,她便會從枕頭下抽出父母的信,含著淚,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我們都是女人,她的絕望,我能體會?!?廖天晴說,上個月是張藝20歲生日,干警們專門為她準備了小驚喜。當張藝看到從屋子里端出蛋糕的那一刻,她哭得一塌糊涂。好久好久沒人給她過生日,3年?5年?久到已經快忘記蛋糕的甜蜜滋味。那天,一群艾滋病戒毒人員和干警圍著張藝,一起唱生日歌、吹蠟燭。望著分到手里的蛋糕,因為特殊“緣分”從五湖四海聚集在一起的她們,哭了又笑了。
漸漸地,張藝似乎看到了希望,她開始振作起來?,F在的張藝,臉色開始有了光澤,嬰兒肥的圓臉蛋,配著齊耳短發,眼睛圓溜溜的,顯得很精神,說起話來語速很快,不時說兩句冷笑話,就像校園里穿著校服,和同學手挽手討論著娛樂八卦的學生,青春飛揚。
雖然她皮膚粗糙而發黃,手背上布滿一個個小凸起,但她老是笑著說,會好的?!叭f一我按時吃藥,能把病醫好呢?我還想出去開個小店,自己當老板。”張藝說著自己的未來夢想,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線,稚嫩的臉龐,似乎還沒有感受過現實的殘酷。
自棄
劉麗是來自重慶大足的戒毒人員,四十八歲的她已經是第3次進強戒所。
“我以前在外面想干什么干什么,沒人能管得了我。才進來的時候我跟干警對著干,處處找麻煩?!北热绺删l了藥,她轉身便故意扔在地上,用腳碾碎,還叫著:“您讓我吃,我偏不吃!”
干警發的藥是醫生根據診斷結果,為每個人制定的治療方案而配的,每天早晚9點各發一次。民警發現劉麗的“小動作”后,每次送藥便端著杯子,一個一個挨著發,看著劉麗咽下去后才離開。
劉麗年紀大了,抵抗力一度下降,小感冒不斷,甚至頻繁發燒,在大隊醫院里連續輸液。
有一天,她正躺在床上輸液,迷迷糊糊中感覺到一只手伸過來貼在她的額頭上停留了一會,接著,耳邊傳來廖天晴的聲音:“還燒不燒?溫度好像降下來一點。”
這個不起眼的動作,讓病中的劉麗一下想到了年邁的母親。自從她得了艾滋病,除了年過七十的老母親敢碰觸她外,平日里的親戚朋友都開始疏遠她,甚至說話的時候都恨不得隔著“銀河般的距離”,生怕劉麗的唾沫會飛過來傳染到他們。
每個艾滋病戒毒人員剛來的時候,打架、吵架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而且戒毒人員非常冷漠,彼此之間交流少,還非常的敏感,一個不起眼的歧視動作、一個細微的眼神都有可能戳中她們憤怒的神經,也可能埋葬他們希望的光亮。
“阿嚏!”感冒了的劉麗一時沒忍住,口水唾沫伴隨著鼻腔口腔強大的氣流一起,噴射到了廖天晴的臉上。而此時,廖天晴正在和心情低落的她面對面地聊天。一聲噴嚏過后,世界仿佛凝固了,兩人四目相對,劉麗不敢說話,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劉麗滿以為廖天晴會大發脾氣,然后神情緊張地沖去廁所洗,她甚至做好了準備接受廖天晴的責罵??墒菦]有,廖天晴微微嘆了口氣,說到:“把紙遞給我呀。”廖天晴拿紙將臉擦了擦,便繼續著剛才談心的話題。等到她們都睡下后,廖天晴才來到洗手間,用肥皂對面部進行仔細清洗。
真心換真情,干警們的舉動讓劉麗堅硬的內心逐漸柔軟。她說,現在不會對著干了,因為舍不得,干警們都是她的家人,甚至比家人還要親。如今劉麗在這里按時吃飯,按時睡覺,還會鍛煉身體,有什么困難也可以直接找干警或找醫生?!八齻儾粫缫曃覀?,比外面好多了?!?/p>
勸生
這個不大的院子,一同生活著兩類女人,她們一方攜帶艾滋病毒,或絕望或狂躁,另一方因為職責所在,整日與艾滋病毒攜帶者零距離,都游走在生命邊緣。
有外人來探訪,都會在戒毒干警的引領下,上繳身份證、手機、相機,經過重重審核,一連經過多道門卡,才走進戒毒所。這里,一般人進不去,也不想去,除了廖天晴一樣的戒毒干警。
廖天晴調到女子艾滋病專管大隊工作7年多了,為了不讓老人擔心,父母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知道她是管理艾滋病戒毒人員的干警,回想起剛來時候的窘迫,她至今難忘。
蚊子咬了戒毒人員一口,又來咬自己怎么辦?會不會感染?這是廖天晴剛到工作崗位最害怕的問題之一。廖天晴每天強撐著干完自己的本職工作,表面上若無其事的她,其實一天洗手十多次,一到家就洗澡,不把皮膚搓紅誓不罷休。
后來,老干警跟解除強制隔離戒毒人員一個個擁抱的場景讓她感觸很深。在經過培訓,了解基本常識后,她漸漸消除了心里的畏懼。
在艾滋病專管區,像廖天晴一樣兢兢業業的干警還有很多。一次,戒毒人員生活區的污水處理池管道堵塞,分管生活衛生工作的干警二話不說,用手去掏堵塞物,卻不小心劃破手套,手指流血,吃了好幾個月的阻斷藥。
通過注射方式吸毒的人員,往往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有時候一個小小的動作,也會引起皮膚破裂,血流不止。曾經有一名學員不小心碰到傷口,鮮血直流,幾名年輕的女干警把學員送到了醫院,沿途幾乎面不改色地照看著她。其中一名干警事后告訴同事,“當時身上感覺有千百萬只蟲子來回爬?!?/p>
廖天晴說,接觸艾滋病人員的干警每年都有一次特殊的查體,就是HIV陽性檢測。大家每次在抽血的時候,心就像懸在空中一樣。在拿到檢測報告之前的這段時間,就好像是等待判決,直到拿到檢測報告結果,看到“陰性”兩個字,心才落回原處。
專管大隊院子的空地被隔成三部分,吃飯、活動以及晾曬被褥、鞋子,從宿舍的窗戶縫隙往里望,她們正蜷縮在床上午休,那場景,和大學寢室沒什么兩樣,平靜而簡單。
“12月1日是世界艾滋病日,我也希望除了戒毒所,不論是家庭還是社會,都需要對這些人員有更多地包容和關注,多一份溫暖就多一份希望。不要讓她們最后成為了一個惡性循環?!绷翁烨缦嘈?,給他們一條出路,一份信心,才是切斷艾滋病傳播途徑的有效方式。
(華龍網記者報道 文/祝可 文中艾滋病戒毒人員均為化名)
編輯:李晨陽
關鍵詞:艾滋病 戒毒 干警 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