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外地戶口嗎？你是體制外工作嗎？你還沒買房嗎，或者你的房子在外環嗎？還有，你屬羊嗎？如果是，千萬別去北京很多公園的相親角，你會被大爺大媽們鄙視得頭都抬不起來。

這兩天，一張“相親價目表”在社交平臺刷屏，“外地人不行，有戶口殘疾也行”“京籍大于京戶”“體制內大于體制外”“內環的優于外環的”“女博士拉低分值”“屬羊的不行，11個生肖優于屬羊的”……這些準則，成了北京公園相親角大爺大媽們奉行的方法論，而門當戶對則是這里的鐵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鄙視鏈。大學里的“文傻理呆”就暗含了鏈式鄙視的邏輯，它承自錢鐘書在《圍城》里說的那條鄙視鏈——“理科生看不起文科生，外文系的學生看不起中文系的學生，中文系的學生看不起哲學系的學生，哲學系的學生看不起社會學系的學生，社會學系的學生看不起教育學系的學生，教育學系的學生沒有學生可以看不起，只好看不起自己的先生?！倍嘤H角算是集大成，鄙視鏈摻雜的考量指標更多更“務實”。

電影《非誠勿擾》里，“鉆石王老五”葛優跟人相親，看年齡、職業、房子、車子，但也談興趣、特長。這尚留體面的觀念，不是公園相親的“打開方式”：在相親角，戶籍、房產、職業、收入、學歷等才是“過或不過”的硬性門檻。“醒搬磚”者自然是首席被Pass對象?？赡阋詾槟銐蚋邏驇浘湍鼙话赘幻兰胰讼嗌希坑字?，你的戶口呢？房子呢？學歷呢？就算你闖這些關都過了，萬一你屬羊，又白搭。相親80后90后們愛看星座，處女座是遭嫌棄“大戶”，沒成想大爺大媽們居然也看，只是看的是屬相，可屬羊的難道是人畜有害不成？

嫌棄源于鄙視，鄙視源于比較。

或許很多人沒去過公園相親角，無法體會這般感受。但沒關系，你總去過菜市場吧，你就想象你就是那顆菜：反正都是被人刨根問底，挑來挑去。

沒去公園相親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去過公園相親的人，大概會懷疑人生。比起那些婚戀網站，相親角才是將“中國式相親”展示得最徹底的地方。

毫無疑問，“相親”是個挺具中國特色的場景：它處在包辦婚姻跟自由婚戀之間，雖然比不自主婚乃至指腹為婚的自由度高，可它也很少滑向自由結合的一端。男女非邂逅而是被安排相會，是其基本特征；父母把關，則是其必經程序。將二人結合強行拉到家庭門第配對的層面上去，則是中國式相親的特性。

公園相親角的相親，則將“門當戶對”拆解得更細化：那些大爺大媽們對被相者做“背景調查”時，其實就是在進行涵蓋財產、家庭、工作、潛力空間、長相等外部條件的資產表式全方位估值，配不配，也主要是看這“總估值”是否對等。

有段子說：兩個北京土著結婚，相當于兩家上市公司合并；外地人跟北京人結婚相當于借殼上市。而在公園相親角，兼并重組才是目的，你想“借殼上市”？拜托，你先看看自己的分值夠不。

談婚論嫁，在他們的相親估價模式里，“嫁”也可以置換成“價”。經濟理性是他們評估一切的憑依。而談婚論“價”的本質，則是完成階層守衛。那張糅合了戶籍、房產等在內的“價目表”，其實也是那些大爺大媽們內心的階層分割線。找條件不如自己的吧，會導致階層滑落；找太好的，好是好，就怕被看不起。找門當戶對的，最終是為了階層定錨。

應該說，擔心階層下滑是人之常情。黃耀明的歌中唱道：“他們往上奮斗，我們往下漂流，靠著剎那的碼頭，不靠大時代的戶口”。向上走和靠著“大時代的戶口”，是多數人的期許，誰都不希望往下滑落。更何況當下社會多變，很多人都存在“階層焦慮”。而婚姻在情感之外被賦予捍衛穩定的階層預期的屬性，在所難免。

但總追求外在條件上門當戶對的婚戀，注定很脆弱。很多家長們為子女“代為相親”時，其實就有操辦或過度介入的問題，而家庭牽扯過深，向來是很多婚姻悲劇的根源，“強扭的瓜”很可能吃下去不甜反苦。更別說，他們秉持的那套相親估價模式本就荒誕，其最大的荒誕之處，就在于把人視作了“物”，把感情當成交易。既然是“物”，既然是交易，那對價是最重要的，而興趣志趣等層面的共同語言，就沒那么重要了。

不完全摒棄“門當戶對”，但更注重興趣相投，興趣、個性契合的“優先級”高于物質等層面的權衡，才是婚戀應有的“正確格式”。“寧在寶馬車上哭，不在自行車上笑”，可寶馬上載著的可能是長遠的感情悲劇，更重要的，還是“合得來”。這也是比那套相親估價模式更高級的算法。

事實上，“中國式相親”鄙視鏈固然現實，但不會縛住所有人。它提示的階層固化問題值得警醒，但它在現代價值沖刷下不如堅如鐵板一塊。當下很多年輕人早就對那套被安排的相親程式揮手再見了，他們也會看重“配不配”，但衡量標準里會摻入更多的“三觀”合不合、是否對得上眼。當他們對家長們的“代為相親”并不接受時，相親角很可能只是老人們在廣場舞之外的社交渠道拓展，而那摻入了鄙視鏈的相親標準，或許會淪為他們彼此搭上話的談資，僅此而已，說明不了太多。

畢竟，相親只重戶口、房產等，卻不注重合不合得來，是本末倒置，而被階層躍動訴求綁架的感情，很可能只是悲劇一場。當越來越多人領會到這點時，中國式相親鄙視鏈在現代價值沖刷下就不會堅如鐵板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