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輝，1978年出生于浙江省臺州市，2000年畢業于北京大學計算機系，2002年創立起點中文網。曾任盛大文學總裁、騰訊文學CEO，現任閱文集團CEO。圖為吳文輝在閱文集團總部

美國小伙凱文·卡扎德曾是一個癮君子，但在癡迷地讀了半年中國網絡小說后，他成功地戒掉了毒癮。這并不是網絡段子或影視劇橋段，而是不久前被媒體報道的真事。

不久前，中國網絡文學領先門戶起點中文網的海外版“起點國際”正式上線，這標志著中國網文正式開始規模化、產業化地“走出去”。從第一本網絡連載小說《風姿物語》誕生至今，短短20年間，中國網絡文學異軍突起，并以強勁的勢頭打入國際市場。今年初的數據顯示，去年國內網絡文學用戶突破3億人，一個全民性的網絡閱讀時代已然來臨。

閱文集團CEO吳文輝正是這一變革的推動者和見證者。

“寧愿找死也不等死”

在閱文集團的上海總部，環視聽記者見到了吳文輝。平時的他幾乎是家與公司兩點一線，極少應酬，也不愛出去玩，唯一的消遣就是閱讀網絡小說和打網絡游戲。

熟悉吳文輝的朋友對記者透露，他并不是一個生性健談的人。采訪中，“久經沙場”的他雖然對答如流，但偶爾還是會流露出一絲拘謹。他最放松與專注的時刻，恐怕只有在閱讀小說時。吳文輝告訴記者，他至今保持著平均每周一本書的閱讀頻率，“我看書比較雜，覺得感興趣就會讀”。貓膩是他非常喜歡的一位作者，其作品《擇天記》被改編成同名影視劇，播出第一天的網絡點擊便破了億。

網絡文學曾經被認為難登大雅之堂，但近幾年，這個行業卻出現爆發式的增長。在吳文輝看來這是一種必然：“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文化產品，如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而網絡文學就是互聯網時代的文化產品。未來這也會成為人們閱讀和創作的主流方式。”

優秀的文學平臺和良好的商業模式起到了強有力的推動作用，而吳文輝也是奠基人之一。無論是他2002年創辦的起點中文網，還是于2003年出現的VIP閱讀收費制度，都促進了行業的快速持續發展。但那時的他根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被稱為網絡文學“教父”。

吳文輝生長于浙江東南部的一個小城臺州仙居，1996年以全縣理科狀元的身份考入北京大學計算機系。當時中國網絡文學剛剛萌芽，榕樹下、黃金書屋、天涯社區等平臺已涌現出不少早期佳作。從小就愛讀小說的吳文輝敏銳地捕捉到了商機。2002年，他和幾名志趣相投的朋友創辦了起點中文網。

那段時間，正值國內互聯網泡沫破滅，大批公司倒閉。在這種環境下，誰也無法保證起點中文網可以維持多久。吳文輝和團隊探討了所有可能的盈利模式：廣告、版權代理、收費閱讀……“首先排除了廣告。我們認為在當時國內業務沒有起來的情況下，一個網站僅靠廣告是無法支撐長期發展的。版權代理也不行，當時其規模還不是很大，我認為也不是一個可靠、穩定的盈利方式。”

然而，收費閱讀在當時是一條太過冒險的路。“那時依靠內容收費是非常另類的，所有其他同行網站都不看好我們，認為必死無疑。但如果不收費，我覺得就是在等死，所以必須去嘗試‘找死’。”

收費閱讀實行了一個月后，起點中文網上最頂尖的作家獲得了約1000元稿酬。這個數字雖與現在的網紅作家動輒上百萬元的收入不可同日而語，但在當時也足以振奮人心。越來越多的作家開始試水網絡寫作，作品的完成度和留存率越來越高，讀者的黏性也越來越強。

結束了網文的“諸侯混戰”

起點中文網上的作者在現實中來自各行各業，有金融公司職員，有程序員，也有做銷售的。一開始，他們的創作題材以玄幻文學為主，后來隨著行業的不斷發展，作品內容出現了越來越多、越來越細的分支：科幻、仙俠、武俠、歷史、軍事……到現在已經有10多個大類，200多個小類。其中，奇幻類和玄幻類作品一直占據優勢地位，因為它們更適于開發游戲衍生產品。此外，由于影視劇的推動，近年來歷史類和言情類的作品也進入了爆發期。

好作品層出不窮，平臺之間的競爭也異常激烈。從2004年起，國內網絡文學平臺的競爭就進入了“群雄逐鹿”的階段。當時盈利模式已經穩固的起點中文網也面臨著殘酷的廝殺，單憑創始團隊本身很難在這場戰役中勝出，網站急需尋找一個“靠山”。那個時期，憑借網游《傳奇》火遍大江南北的盛大網絡在國內如日中天，擁有龐大的用戶基數和成熟的付費渠道，正是吳文輝理想中的“婆家”。

被盛大收購后的起點中文網，在資本的支持下迅速穩固了行業龍頭地位。2008年7月，盛大文學成立，吳文輝出任總裁。公司旗下除了起點中文網外，還有晉江原創網、紅袖添香文學網，后來又收購了榕樹下、瀟湘書院等國內知名文學網站，成為網文界的“巨無霸”，結束了“諸侯混戰”的時代。

一晃進入2013年，移動互聯網時代到來了。彼時的盛大文學正為籌備上市焦頭爛額，而嗅覺敏銳的吳文輝覺得，公司必須加快移動端的發展，如果轉型不及時，多年來打下的江山可能會在移動端失守。但他的“奔走呼號”并沒有起到效果。關鍵時刻，吳文輝果斷帶領20多人的核心團隊離職，重新創業。“移動互聯網將帶來整個行業的快速變革，與其錯過這個機會而被其他人超越，不如自己超越自己。”

離開盛大后，吳文輝與騰訊聯手成立了騰訊文學，出任CEO。2014年，騰訊提出“泛娛樂”概念，并收購了盛大文學，正式成立閱文集團，起點中文網也重回吳文輝的懷抱。自此，曾輝煌一時的盛大文學成為歷史，閱文集團成了網文界的“獨角獸”，吳文輝也成了中國網絡文學界當之無愧的“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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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價值仍然被低估”

目前，閱文集團擁有400萬名創作者，旗下擁有起點中文網等8家原創文學網站，還有華文天下等6家圖書出版及數字發行品牌，覆蓋約6億用戶。根據艾瑞咨詢公布的2016年中國數字閱讀行業年度報告，排名前十的網絡文學改編影視劇、手游，其原著幾乎都來自閱文集團。

在看起來一家獨大的狀態下，吳文輝把目光投向了一個更大的市場——下游IP（知識產權）泛娛樂開發。

IP這個概念是最近幾年興起的，主要集中于小說、歌曲、影視、動漫、游戲等泛文化產業領域。2015年被稱為IP元年，《盜墓筆記》《瑯琊榜》等作品要么成為爆款游戲，要么被高價收購、改編成熱門影視劇。網絡作家因此也有了除版稅之外更可觀的版權費收入。

然而，目前中國的IP開發體系并不成熟，也尚未標準化，更缺乏從國家政策和專業層面的規范性引導。吳文輝認為，大家對于IP的理解還處在一個比較原始的階段，更多是把IP視作一個流量工具或一個簡單的背景故事。“很多人沒有意識到，版權在轉化成IP的過程中，需要進行投入和進化。”他認為國內從業者在這方面需要向美國等國家學習。

“國外一些優秀內容變成真正的文化產品、傳世IP時，傾注了大量的資金、人力和資源，最后形成一個良性循環。比如《星球大戰》，它不斷產生新的文化產品和新IP。我們需要在這方面認真思考，怎樣運作才能把IP變成真正有價值的、長期受追捧的東西，而不是簡單的流量工具。”

在全產業鏈的開發上，吳文輝將美國漫畫巨頭漫威公司當做一個理想的學習對象。漫威最早從漫畫作品起家，除了擁有蜘蛛俠、超人、鋼鐵俠等經典人物形象外，近年來在IP開發上又先行一步，通過《復仇者聯盟》等一系列作品，塑造、包裝出一大批新的IP形象，打造出它的“漫威宇宙”。

“我們自己也有非常經典的作品、非常經典的人物形象，但怎么才能像漫威一樣變成全球流行的文化符號，而且能夠不斷地開發下去？這些都是需要認真學習的地方。我希望，最終我們也能創造出中國的超人，中國的鋼鐵俠。”

另一方面，隨著網絡文學改編網游、動漫、影視劇的成功案例不斷涌現，IP的價格也一路水漲船高。有人質疑，市場已經出現了泡沫。但吳文輝并不這么看。

“三五年前我去銷售版權，很多公司給的價格非常低。但這兩年，由于影視劇的推動，IP價格暴漲了10倍以上。這恰恰說明IP的價值在之前被低估了。想象一下，未來中國的超人、鋼鐵俠、金剛狼會值多少錢，就會認識到IP的潛力有多大。”

中國是文化大國，有各種各樣的古典名著，如今的網絡文學也涌現出不少精品，要發掘一個優秀的IP并不難，但要跟上全球化的步伐仍然任重道遠。吳文輝希望，業界盡可能減少短期開發或“一錘子買賣”等急功近利的想法，而是多從品牌的長遠價值考慮。

“這是一個系統工程，要投入更多資源，把IP放在最上面，而不是作為附屬品。應該讓衍生產品為IP服務，而不是反過來。這樣才能逐漸累積到足夠的高度，最終成為中國人的文化符號，走向國際。”

中國網文要“出海”

自從凱文·卡扎德靠中國網絡小說戒掉毒癮的事情被報道后，中國網文在海外走紅的現象開始受到廣泛關注，“網文出海”成了一個熱門話題，甚至有人將中國網文與好萊塢大片、日本動漫、韓國偶像劇并稱為“世界四大文化奇觀”。

對于這一現象，吳文輝坦言剛開始并沒有預料到。“早年的起點中文網就有不少海外讀者，但基本上以華人為主，這個我可以理解。后來逐漸有了一些純外國讀者，我就覺得像五行、陰陽這些中國傳統元素，外國人能理解嗎，他們會喜歡嗎？”直到去年六七月，吳文輝在國外網站上發現，不少外國讀者在看翻譯成外文的中國網絡小說，而且用戶增長速度非常快。他才相信中國的網絡文學可以“走出去”。

“雖然外國人對某些名詞、文化的理解是不一樣的，但作家在小說里構筑的那些有趣、離奇、精彩的情節和體驗，在全世界范圍內都是相通的。于是我也轉變了觀念。”

隨著起點國際的正式上線，閱文集團正式開始了它的海外擴張計劃。目前的商業模式主要是把內容翻譯成英文，供海外讀者閱讀。但吳文輝已經意識到，由于文化差異，國內的優質內容未必都會被海外用戶接受、認可，而且翻譯本身就是很大的成本，不能像本土創作一樣有龐大量級的輸出。相比于網絡文學整個體量而言，譯作的規模仍然是比較小的。

于是，他想到了輸出商業模式。“對我們來說，輸出內容是一個非常大的難點。但如果我們能吸引海外華人或者本土作者在我們的平臺上進行創作，在國外也能形成同樣的內容生產和銷售模式，從而輸出商業模式而不是內容本身，我們走向海外的速度可能會更快一點。”截至目前，閱文集團已向海外授權作品近200部，覆蓋10多個國家和地區，為深入發展海外泛娛樂全產業鏈打下基礎。

盡管在國內已經成為行業佼佼者，吳文輝仍然感到壓力巨大。“因為我們在行業處于領先位置，反而沒有可以學習的對象，必須自己嘗試和摸索。這就要求我們自身有不斷創新、突破的能力，緊迫感是永遠都會有的。”

有專業人士曾評價說，吳文輝的貢獻在于借助互聯網和商業化機制，將內容市場和內容消費的主導權還給了市場和每一個普通人，建立了一個開放、自由的內容新生態體系。這個自洽的、生生不息的新生態體系又反作用于傳統的生態，從而帶來新的可能和新的基礎。

“我們默默無聞地在網絡文學領域耕耘了十幾年，才有了今天在聚光燈下露面的機會。我覺得做文化產業還是要有更長遠的眼光，不是一蹴而就的。雖然中間也遇到過很多困難，但我相信總有一大家會認可它的價值。”他沿用至今的網名叫“黑暗之心”，他說，最初的想法是要“在黑暗中仰望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