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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江豚僅剩1040頭 比大熊貓還少 恐滅絕
原標題:長江江豚僅剩1040頭 比大熊貓還少恐滅絕(圖)
長江江豚
白鱀豚館人工飼養的長江江豚
物種檔案:長江江豚,鼠海豚科的一種小型鯨類動物,是該科唯一的淡水亞種,也是繼白鱀豚后長江流域僅剩的淡水豚類。目前長江江豚僅剩1000余頭,主要分布于長江干流(505頭)、通江的鄱陽湖(450頭)和洞庭湖(90頭)水域。成年個體體長在140至170厘米,體重在100至160斤,壽命約為20多歲。
2014年10月,農業部發布通知,將長江江豚視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長江江豚按照國際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的保護要求,實施最嚴格的保護和管理措施。”但在1989年頒布的《國家重點保護動物名錄》中,長江江豚并非為“一級”保護。該名錄的久不更新,也頗受學界詬病。
沿途沒有任何指示標牌,周圍是大片的菜地,如果沒有人帶路,一般人怕是很難找到白鱀豚館(武漢)。這里稍顯破舊,主養廳、繁殖廳、實驗樓、標本館等均重建于1992年,院子里的三頭白鱀豚雕像,光亮耀眼。
這里早已沒有白鱀豚的蹤影。2002年,人工飼養的最后一頭白鱀豚“淇淇”孤獨終老,這一長江獨有的淡水鯨類于5年后被宣告“功能性滅絕”。即使野外仍存有少數幾頭,也難以支撐整個種群的繁育。這一進化緩慢的“水中活化石”已在長江繁衍生息約2500萬年,而大熊貓的存在只有約800萬年。
“淇淇”走后,白鱀豚館成為長江江豚的家。
上周,第一財經記者隨H&M與WWF(世界自然基金會)合作的長江江豚保護實地考察計劃,來到湖北。到達武漢白鱀豚館的時候正值中午,趕上了江豚的午飯時間,它們一天四餐,嚴格控制體重?;蛟S是聽到飼養員的腳步聲,4頭體長1米多的江豚迅速攪起水花,歡騰地在池邊等待開飯。它們全身鉛灰色、頭部鈍圓、吻部很短,看上去嘴角總是含著笑,很是可愛。雖然動作靈活,但身軀圓滾滾的,探出水面時就像一頭頭小豬,怪不得漁民稱它們“江豬(子)”。
兩三名志愿者配合飼養員的指揮,依次從塑料桶中提起小魚,朝水面晃了晃,立刻就有江豚探出頭來,張開大嘴等待喂食。通常,江豚只吃身長10到15厘米、重50到100克的小型魚類,在白鱀豚館,人工養殖的江豚每天進食達5斤之多,但在野外,因為魚類資源衰退,它們可能連溫飽線都達不到,只能囫圇吞下一些能飽腹的東西。
“我們解剖死去江豚的尸體,有幾次發現江豚的胃里全是螺絲,螺絲不容易消化,滿滿地堵在腸道里。有的江豚消化道積淤泥沙,我們推測可能在水床找泥鰍等食物時吞進去的。”44歲的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下稱水生所)的副研究員郝玉江,2003年開始從事長江江豚研究,接受第一財經專訪時,他顯得無奈又惋惜,“如果長江漁業資源充足,江豚是不會去冒這些風險的。”
身為長江旗艦物種,江豚的覓食之艱難令人無奈,但對它們更大的威脅,是非法漁具、航運船舶、水利工程、水體污染、采沙泛濫等人類活動。2013年,由農業部牽頭,水生所、WWF和武漢白鱀豚保護基金會共同完成的《2012長江淡水豚考察報告》顯示,長江江豚的數量呈加速下降趨勢,僅剩1040頭,不到十年前的一半,比大熊貓還少。隨后,它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物種生存委員會(IUCN)列入“極度瀕危”(CR)級別,僅次于絕滅(EX)和野外絕滅(EW)。
最快10年,江豚可能從長江干流消失
去武漢市區的路上,司機常師傅歷數他接送過的客人:BBC的紀錄片攝制組、美國Sea World和香港海洋公園的科研專家……一波又一波的外國人士為了白鱀豚或長江江豚來到這里。
這兩種長江獨有的淡水豚類的命運,似乎將很快無可避免地重合。“最快5年,長江干流江豚數量可能會下降到250頭;最快10年,它們可能徹底從長江干流消失。”郝玉江的悲觀并非夸張:上世紀90年代,水生所組織專家對長江干流的江豚進行了調查,初步確認有2550頭;2006年,這一數字下降了近一半;到了2012年的考察,僅剩505頭,下降速率翻番。江豚糟糕的處境使得專家們群起發聲:如果不采取有效的保護機制,這一物種勢必步白鱀豚后塵,永遠從長江中消失,而它們在地球上存在已有2000多萬年了。
近二三十年來,我國水生生態資源衰退趨勢明顯,長江漁業天然捕撈量逐年遞減,由1954年的54萬噸,下降到2012年的7噸。一系列連鎖后遺癥接踵而發,因為漁業資源衰退,不少漁民們在日常捕撈中使用破壞力強的漁具,包括滾鉤、電網、迷魂陣、地籠王等,對江豚造成極大威脅。
“2010年,我們在鄱陽湖打撈起一頭奄奄一息的江豚,它估計是在迷魂陣中受的傷,整個臉部因為不停撞網嚴重腐爛,傷口發白發黃,味道非常難聞。”郝玉江對那次事故印象深刻,盡管救助人員給這頭江豚上了藥,但仍沒能救活它。
“長江中下游近1700多公里河道,受城鎮化和自然條件的影響,各個豚類活動區域面臨的威脅也各有側重。”WWF中國長江項目總監朱江在接受第一財經專訪時介紹,“因漁業衰竭和非法捕撈造成的威脅,主要集中在湖北、湖南、江西,漁民較多,執法力度較弱。到了下游地區,比如上海、江蘇,經濟發達,河道水網密集,航運河運頻繁,與上游的情況不同。”以江蘇省為例,2010年其港口綜合通過能力為11.5億噸,根據“十三五”規劃,到2020年,這一數字將達到22億噸,嚴重侵占豚類生存空間,干擾豚類聲納系統。據統計,視力幾乎為零的白鱀豚因航運致死的比例高達1/3,江豚因遭螺旋槳擊中失去尾巴或者軀體斷裂的新聞也屢見報道。
在“自成一體”的鄱陽湖和洞庭湖,這兩個江豚相對集中的水域,情況也不容樂觀。今年已有近20頭江豚在鄱陽湖擱淺死亡,而在上世紀90年代前,江豚在這一水域“趕集”的盛況司空見慣。“上午八九點,江豚從鄱陽湖進入長江,一波向上,一波向下。傍晚五點鐘,它們又從長江成群結隊地回到湖區,場面非常壯觀。”郝玉江的手機殼圖案是一張江豚捕食的抓拍照——肥嘟嘟的江豚破水而出,周身數十條小魚驚恐跳躍。“在鄱陽湖拍的”,他驕傲地展示。如今,這樣的愿景只能在少數幾個保護區才偶而能見到。
“諾亞方舟”里的保種計劃
午飯過后,白鱀豚館的4頭江豚開始在不大的池子里撒歡起來。最調皮的小個頭很是討人歡心,它會親吻玻璃,表演水中直立,引起人群陣陣尖叫。“它們一定是情侶吧?關系這么親密。”郝玉江說:“是父子,上月,我們剛給小的那頭‘淘淘’過完十周歲生日。”
2005年7月,全球第一條人工飼養條件下繁殖成功的江豚“淘淘”出生,這個帥小伙今年已經十歲,身體非常棒。它的爸爸“阿福”是1996年入駐白鱀豚館的元老,今年21歲,已屬高齡。池子很小,江豚在這里看不到外面。郝玉江顯得頗為樂觀,“為什么我們要搞遷地保護、人工飼養,就是希望長江環境改善后,這個物種能夠在長江中繼續生存下去。”
郝玉江多次將長江江豚遷地保護計劃比作“諾亞方舟”——最后的希望。隨著江豚數量加速下降,以及短期內長江大環境難以改善,“我們需要盡快把部分個體從原住區遷移,建立遷地保護中心,就像諾亞方舟一樣,把它們作為保種的群體來保護。以后再把它們放回長江,讓種群自然恢復。”
長江江豚從保護進入保種階段,最理想的辦法是建立5到10個遷地保護區。1986年,首屆淡水豚生物學和物種保護國際學術研討會在武漢召開時,當時專家就提出了保護白鱀豚的三大措施:就地保護、遷地保護和人工繁殖保護。1992年,湖北長江天鵝洲白鱀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下稱天鵝洲)正式設立,這里屬于“九曲回腸”的荊江(長江中游)江段上的一處故道,水域長89公里。由于長江江豚和白鱀豚習性相近,起初捕了5頭一同試養,20多年過去,白鱀豚沒保住,江豚的數量卻壯大成了近50頭的種群,一半為在天鵝洲新生。
“白鱀豚的危機沒有被社會認識,現在很多人都后悔,當初沒有采取果斷的措施去保護。”朱江幾乎參與了所有大規模的白鱀豚和長江江豚調查研究,他告訴記者:“我們在遷地保護上堅持了十多年,今年又初步建立了第二個遷地保護區,從這角度來講,我覺得保護這個物種是有信心的,這和過去保護白鱀豚完全不一樣。”2007年,白鱀豚的消失被美國《時代》周刊評為當年“十大人為災難之一”。
今年3月,從鄱陽湖遠道而來的4頭江豚來到湖北監利的何王廟保護區安家,這里的水域和湖南的集成垸故道相通,“水質更好,污染更少”。不過,同行的WWF長江江豚項目官員張新橋向第一財經記者表示了自己的擔憂,“任何保護區從建立到發展,會歷經很長一個過程,不能簡單地說何王廟就比天鵝洲好,從現在的4頭,到年底再遷4頭過去,多少年才能繁育到50頭,也得打一個問號,陸陸續續都有可能發生變化。”事實上,從天鵝洲多年的經驗出發,灘涂之爭、水位之爭、人豚之爭,甚至地方經濟發展和生態環境保護之爭,一直未能得到有效解決。
但至少,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是有風險的。2008年南方普降冰災,天鵝洲河面的冰最厚處有30厘米,江豚每隔數秒就需游出水面呼吸,最后只能用頭部沖撞冰層,等巡視人員發現時,6頭已經因傷口潰爛而死。這也促使相關部門希望抓緊建立分散的遷地保護區群。迄今,通過各方努力,已在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蘇共相繼建立起了1個人工繁殖研究基地、2個遷地保護區、8個就地保護區。
愿景很美,質疑的聲音也不絕于耳,就地保護區的設立多年來就頗受爭議。水生生物學家、中科院院士陳宜瑜曾撰文指責,“當初為了保護白鱀豚,水產部門沿長江興建了一批保護區,掛了些牌子,搞得聲勢浩大。原地保護之所以被接受,是因為它‘可以保護整個生態系統’,而且不用花大力氣調整漁民等群體與保護的關系,但現實是誰來做?結果白白消耗了資源,一頭豚都沒有保住。”當初,陳宜瑜反對白鱀豚原地保護,現在對長江江豚依舊持相同觀點。
多米諾骨牌下的長江生態危機
8月中的天鵝洲,只有風聲和鳥鳴,WWF與包括H&M、匯豐銀行在內的合作伙伴,在江心的小島上開拓了680畝可持續發展示范田,種植棉花、大豆等作物,目前正在申請有機認證。島的南部連接一個國家級麋鹿保護區,天鵝洲所處的石首正是有名的“麋鹿之鄉”。我們一行人在碼頭坐上大船,在河面上緩慢前行,尋找江豚的倩影。可惜的是,半小時中,一共才遠遠地瞧見了5頭,還不排除有重復。在水域圈定、自然條件優厚的天鵝洲尚且如此!
上世紀90年代起,鄱陽湖口先后修建了一座公路橋和一座鐵路橋,阻隔了原先棲息此處的江豚群,它們被迫分成多個小群體,這可能加速種群的衰退。郝玉江提到,近期的一些研究也證明,鄱陽湖的江豚和長江干流的江豚,從遺傳多樣性角度來看呈現分化的趨勢。“這是令人震驚的,因為從理論上來說,遺傳多樣性不會這么快發生大的改變。”
作為“指標生物”,江豚的狀態反映了長江的生態狀況。上月末,有報道稱,在宜昌長江廟嘴段發現10余頭江豚出沒,其規模之大,被稱為“近十年之最”,一時間此江段環境轉好一說流傳甚廣。不過,據朱江觀察,宜昌和枝江一帶,其實經常活動著兩三頭江豚。到了夏天,它們往宜昌跑,過了夏天,又往下游去。“我覺得這個情況反映了這個江段的魚更少了,導致江豚得長途跋涉追著繁殖的魚群。”朱江認為,這是一種警示。“如果10頭左右的江豚都往那邊集中,可能意味著荊州到下游干流的魚類出現了大問題。”
作為世界第三大、中國第一大河流,長江中原有175種特有物種,近5年來,一半以上已經找不到了。如今,長江四大家魚自然繁殖的苗種只有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1/30;長江中的四大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白鱀豚、中華鱘、白鱘、達氏鱘,近幾年都沒有發現自然繁殖現象,瀕臨滅絕;鰣魚、鯮魚等珍稀魚類也難尋蹤跡。保護長江是個浩大工程,除了長江江豚保護項目,H&M還和WWF合作了紡織工業園區示范項目、太湖流域水管理合作項目。
2013年,農業部長江流域漁業資源管理委員會與WWF共同發布的《2013長江上游聯合科考報告》指出,長江上游魚類資源瀕臨崩潰,水域污染、過度捕撈,流域無序的水電開發等人為因素是直接原因。“我們在麗江附近的石鼓江段使用網具試驗,一天只撈上來5條魚,多數個體還很小,而這里過去是魚類資源十分豐富的。”一位與會官員說。
“長江主要的經濟苗種四大家魚通常4齡成熟繁殖,連續十年,有兩個多世代的繁衍,種群數量顯著增加,個體增大,屆時適當捕撈就不會造成資源衰竭。”最早提出十年禁漁的中科院院士曹文宣曾這樣呼吁。而長江里的經濟魚類一多,這些珍稀的水生動物就有充足的食物,生態環境將逐步恢復。另外,他還補充道:漁民轉產轉業、長江休養生息,這樣才能實現真正的生態文明。
江豚是長江食物鏈金字塔的頂端,如果塔基垮塌,頂端亦不復存在。“留得住江豚并不意味著能拯救長江,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希望通過保護江豚去保護長江。這個任務實在太艱巨,我們接觸到的很多人都很悲觀,這個挑戰太大了。”朱江頓了一下,“但實際上,現代人和江豚、和長江的距離還是很遠的。”
編輯:鞏盼東
關鍵詞:長江江豚 滅絕